“也什么?”祁风反问了一句,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路延仿佛噎住了的表情。
“这种事,我有分寸。”
祁风终究还是生气了。
路延一怔,意识到祁风的不悦,心里也有些窝火,不过这股气很快就散了,转而有些无奈:“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说。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说完,就把刚才那个话题扔到了脑后。
他自认为劝诫到位,两个人以后不论如何,也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
祁风没有出声,握着筷子的手收紧了一下,心里不可避免地蒙上了一股阴影。
他当然会……
“各位晨安。”思绪被打断,陆修浑身清爽,落座在路延座位旁,冲怔愣的祁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晨安。”路延回了句,瞥一眼对视的两人。
啧,这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么。
“我们今日就回朝辞间。”路延下了决定。
路安抬起脸,有些不满地抗议道:“哥哥,你不是说要在这里多呆几日么?”
好不容易有了这次机会,他刚打算要出去逛一圈呢。
“停留的时间也够久了。”路延冷静道。
路安气得又红了眼圈:“你,你就是……自己的事完成了就走,一点都不……”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在路延的注视下彻底消了音。
这时,头顶上突然又有了重量,路安抬头一看,可怜兮兮叫了一声:“祁风哥哥。”
祁风依旧面无表情,可声音却很柔和,整个人周身的气质瞬间温润不少:“你哥哥也是担心你的安全,早些回去也好。”
路延没忍住抹了抹鼻尖。
路安近距离接受了美颜攻击和柔情安慰,没心没肺的小屁孩瞬间开心了:“好。”
陆修安静地瞧着,突然有些不大高兴。
他想了想,可能是因为祁风到现在都没跟他说一句话,却对那个只会哭闹的小孩这么温柔。
祁风好像……从来没对他这么温柔过。
这么一想,心情难免更差。
他敲了敲桌子,动静不大,却叫祁风心一紧,偏头看了过来。
“先吃饭吧。”陆修心情一下子变得愉悦,翘了翘嘴角,“一会儿我们也要回去呢。”
路延路安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你们?”路延拧着眉,“你们要去哪儿?”
陆修浅笑回应:“还能去哪儿?我们当然是回东明山了。”
路延下意识转头向祁风求证。
祁风顿了顿,点了一下头。
泾光雪山泽鹿城的确是东明山的管辖范围,这么说……也没错。
路延这才放心,沉吟几秒,道:“也好,过些日子就是遴选大比,趁这个时间抓紧沉淀一下。”
陆修不置可否,意义不明地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丘洛州见了。”
事不宜迟,四人一南一北,很快就分道扬镳。
与此同时,东明山。
“师尊。”
何州庭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突然进来的纪北临,眼底浮现出一丝不悦,虽然很快就压了下去,却依旧被敏锐的纪北临发现了。
他垂下头,敛起暗动的眸光:“联系到柳长老他们了。”
“他们说什么?”
“并未多言,只说已经在归程了,让师尊先着手安排。”纪北临轻声说。
何州庭哼了一声:“他倒是会躲懒。”
遴选大比十五年一度,四大门派轮流做东,这次轮到东明山,经过和祁宵的一番商议,遵循旧例,定在了东明山底的丘洛州。
“陆修他们呢?”
这就是传音石的弊端了,只会发光发热,谁又会有事没事就拿着一块冷冰冰的灵石在跟前,作为通讯工具,实在是鸡肋。
“嗯,方才也联系到了陆修阁下和少主。”
作为同门,不知为何,他从不肯开口叫他陆师兄。
何州庭心里明白,纪北临虽然在平时也算好相处,但他格外心高气傲,除了在天见峰修炼就是去做任务,又跟陆修没有太大的交情,不服也是正常的。
换言之,祁风以前还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喊一声少主,如今这声,怕也只是念及往日的情谊罢了。
也不知道他这么高的眼光能把谁真正放眼里。
“他们如今在哪儿?”何州庭淡淡问道。
“陆修阁下只说已经在归程,具体并没有讲。”
何州庭蹙眉,纪北临不用抬头就能猜到他眼底浮起的那抹熟悉的不悦色彩。
“他——算了。”
只要能准时回来就行。
纪北临有些惊讶,狭长的眸子闪过一抹暗光,第一次开始在意陆修,但是依旧保持沉默。
“北临,”何州庭从坐垫上站起身,纪北临立刻极为恭敬地应了声:“弟子在。”
何州庭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白蒙蒙的雾气升起,令他的面容有些不真切,但语气里的不悦越来越浓:“我回来的时候就让你去查了那把假呈归背后的人。”
纪北临顿了顿,依旧低着头,态度温顺:“弟子已经尽力去查了。”
当初何州庭被欺骗后虽然满怀怒火,却没把这场骗局宣扬出去,世人都以为真正的剑定然会毁在他手上,如此,易行川蒙在世人心头的阴影才算是彻底散去。
“若不是我恰好出关,怕是还不知道这件事。”
透过那一缕缥缈的雾气,何州庭微微抬头:“对方刻意避开了东明山,想必也想到了这一层……”
“师尊和易行川的恩怨,天下皆知。”
“你是说,他只是为了卖一笔钱?”
“……”纪北临抬起眼睛,正好对上何州庭素冷的视线,心一紧:“当然不会。”
“他很熟悉易行川,造了那么大的噱头,不为名不为利,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纪北临藏在袖里的手握紧了:“……弟子不知。”
何州庭也想不明白,在他印象里,易行川从来都是黑袍加身,面具覆面,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哪些亲近之人。
正烦躁之际,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陆修的背影,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觉。
“易行川……”何州庭喃喃自语。
难道……那个人也想要找易行川?
何州庭话刚说完,就拧紧了眉毛,看了眼垂头安静的纪北临,淡淡道:
“他被我杀死了,你看到了吧。”
“是。”纪北临当然知道他在说谁,闭了闭眼睛,手掌紧握,想起当时的场面,平静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激荡之气。
“弟子记得清清楚楚,是师尊亲手用烛明,将他斩于松台。”
从易行川毁了师尊最钟爱的凌霄时,他就把这个人记到了心里!
他是师尊一生中唯一的污点!
他怎么敢……
何州庭脸色僵了僵,过了半晌才道:“他也的的确确,中了‘忆追’。”
“是。”纪北临缓了缓呼吸,不动声色地压下眼里的阴鸷。
“中了‘忆追’,绝无生还可能。”何州庭喃喃着不知道重复了几次的事实。
纪北临欲言又止,微微抬头,目光在他出神的脸上停留一瞬,想了想,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猜想。
既然师尊不愿做那个大胆的假设,那么就由他来,亲手为师尊解决掉这个碍事的因子!
何州庭也正好抬头,精准地捕捉到他的目光:“你想讲什么?”
“没什么,”纪北临这次倒是没有垂头,直视过去,突然笑了笑,从善如流道:“只是在想,师尊总是为这些琐事烦心,很久没有考究过弟子的修习了。”
这哪里是琐事。
何州庭下意识就想皱眉,但是弟子好学,他也不好打击。
仔细想想,从爆发了易行川一事以后,他对纪北临本就不多的关怀就更是稀少,简直到了忽视的地步,不知道的还以为易行川才是他半路出逃的亲弟子。
再看邻峰柳典秋,两者对比,元河和纪北临的待遇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饶是如此,纪北临依旧恭恭敬敬,毫无怨言,还为他打理天见峰上上下下,让他修炼之余毫无后顾之忧,如此看来,倒真显得他格外冷酷无情!
“……”何州庭难得的泛起了一丝愧疚,不过态度依旧冷淡:“是我过于疏忽你了。”
纪北临果真是毫不在意:“师尊忙于修炼,这是应该的。”
没有什么事比师尊的修炼更为重要。
听到这话,何州庭才放下了心。
“师尊的内伤……好了么?”纪北临犹豫问道。
何州庭端起茶杯看了眼里面起起伏伏的茶叶,闻言点了一下头:“已然大好。”
“那就好。”纪北临眼里冒出实打实的欣喜之色,一直悬在他心里的石头这才终于放下了。
“可惜遴选大比师尊不能参加,不然……”
声音低了下去,何州庭低头吹茶,并没有看到他眼里的狂热,淡淡道:“我早就不能参加了。”
修真之人容貌长驻,寿命又长,何州庭也只是看起来年轻,作为东明山资历最深的长老,这种事都是小一辈的舞台。
“真是可惜……”纪北临轻声叹了一句,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失神。
“可惜什么,不是还有你么。”何州庭抬眼。
纪北临恍然回神。
“你……”何州庭刚想鼓励几句,突然一顿。
以前有祁风在,纪北临总是被压一头,先不提其他三派中对魁首之位虎视眈眈的青年才俊,单说这半路杀出来的陆修……
纪北临没听到下文,刚涌上来的激动瞬间冷却。
“我知道。”纪北临忽略掉心中的苦涩,冷静道,“我会努力的。”
师尊已经对他不抱希望了……
没关系,虽然他这辈子注定到不了师尊的高度,但是师尊依旧在,无人可以动摇。
“嗯。”何州庭哪里知道他心里想的这些,他只是单纯地觉得纪北临争不过陆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