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已经出发的两人正安然呆在灵船上。
陆修放下传声石，祁风听了他和纪北临全程的交流，在一旁突然道：“为什么不告诉他我们去了哪儿。”
陆修看着他，嘴角浅笑，眼睛里却没多大温度：“我们没有这个义务，不是么。”
祁风怔了怔，才低声道：“何长老估计是烦心遴选大比，你是最有望获得魁首的人，一时焦心也是有的。”
“我知道。”陆修点点头，却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转而说，“我想了一下。”
“什么？”
“我们还是低调一些，毕竟为我疗伤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看出祁风神情中的不解，陆修继续解释：“毕竟我们是在东明山脚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祁风微微拧眉。
他们之前就瞒着这件事，祁风也理解，毕竟谁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有隐伤，他也有私心，所以也都帮忙瞒着，没叫任何人起了疑心。
不过，这倒是陆修第一次主动要求“低调”。
低调什么？怎么低调？
蒙面？
陆修本来倚着墙懒懒地站着，突然在祁风对面坐下来，拿了茶杯倒了杯茶，在氤氲雾气中，语气漫不经心：“一会儿在泽鹿城歇脚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故乡’。”
“故乡”两个字他咬的很重，眸光紧紧盯着手里的茶杯，脸上常常挂着的笑容有些淡，看起来……倒是没有半分期待。
“……”祁风这才了然他的心思。
“好。”他低声应了。
只是心里难免再次泛起心疼。
听他答应，陆修笑容突然扩大几分，视线上移，体贴道：“少主不妨去歇会儿？灵船速度快，我特意加急，应该不会太久。”
祁风仔细审视着他的目光，没从里面看出半点伤心之色，好像他瞬间摆平了心态，恢复了正常。
“好。”祁风抿唇，再次应了，没有多说半句。
灵船内部结构很大，甚至在里面生活也没太大问题。
祁风回了自己的房间，床边的窗台上不知何时摆了两盆绿植，绿植生意盎然，绿叶摇摆，后面是广阔无垠的苍穹，灵船就隐在云间，烈风掠过，飞鸟忽闪，里面却没有半点声音。
他凝眉看了会儿，脑海里又冒出陆修的一言一行。
他当然知道陆修到底是什么心思。
九岁的陆修在那里受尽了苦楚，当初只能沉默挨打的小孩如今衣锦还乡，当初欺辱他的那些人，恐怕也早就认不出他了吧？
再想起这些往事，就难免翻出更多细节。
比如说，他那个指使孩子偷盗的荒唐母亲。
陆修为了她放弃了跟自己走的机会，想来对她也是有濡慕之情，如今却再也没提过她，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陆修这次是专程来看她的么？
还有……
他想起模糊的记忆里那个男人骂出的一句，哪家的孩子来着？
好像不是陆……
怎么可能不是陆。
心中思绪万千，怎么也想不出更为清晰的记忆了，毕竟当初他真的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能回想出来这么多就很不错了。
他没纠结太久，吐出一口浊气，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凝神潜修。
如陆修所言，真的很快，再加上冥想时最是不知外界时间的流逝，当被轻声唤醒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泽鹿城。
陆修换了一身衣服，虽然依旧是一身黑袍，可云纹打底，窄腰宽袍，他又身姿挺拔，眼尾轻轻挑着，黑色的眼珠如琉璃一般带着粼粼的笑意：“少主，我们到了。”
祁风被这番风仪晃了晃神，很快反应过来，神色如常地下了床。
就在这时，因为盘坐了太久，腿脚措不及防地一软。
陆修在他旁边，顺势拥住了他，轻笑道：“少主怎么这么急。”
那戏谑的声音裹着热气送到耳边，祁风触电似的，赶紧站好了。
“抱歉。”
“少主对我就不必客气了吧。”
到底是谁这么客气……
听着他一句一个少主，祁风指尖微蜷，保持沉默。
陆修睨了他一眼，也没在意，率先走了出去。
船口，突然停下脚步，对着祁风的眼睛道：“我们以灵覆面就好。”
祁风心里一个咯噔，就见陆修那张极为出色的脸在他面前骤然变了模样。
陆修一直看着他，即使整体气质无法遮掩，可容貌已然平凡。
这种拙劣技法骗不过修真者，可骗百废巷里的人，绰绰有余。
看着祁风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就乖乖的也变了模样，陆修显然很是满意。
“走吧。”他抬脚走向城门。
祁风紧紧跟着他。
灵船停的有些远，此时夜幕星垂，他们从稀疏的林木中走向那座城池，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没有太多交流，却同样挺拔如松，看起来格外的和谐。
进了城，陆修脚步不停，更是用上了疾步的技法，缩地千里，看起来很是急不可耐的样子，可离得越近，他的表情就越冷淡，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厌恶。
“今晚，我们就住这儿。”
一路上，祁风看着越来越荒凉的环境，倒是比他印象里还要破败。
正暗暗思忖，听到他的声音，便抬起了头。
“……就是这儿？”
他真的来过这里么？这个摇摇欲坠的三层木楼？
陆修早就料想到了他的反应，勾起唇角，声音凉凉的：“就是他……温义楼。”
祁风眯起眼睛想要辨认那个乌黑的门匾，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什么误差。
在他的印象里，那个茶楼虽称不上奢侈豪华，却也算是干净整洁，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踏进去半步。
“我没认错。”陆修悠悠道，“它就算是原地化成灰，我也能闭着眼摸到位置。”
祁风敛了敛眉，又听陆修道：“呆不了多久，就先委屈你了。”
祁风欲言又止，想说自己也不是那么娇气，可一踏进门，就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群魔乱舞。
门里烟雾缭绕，摇骰子猜酒拳，五大三粗的汉子们三两成堆，各自拥着几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吃酒取乐，糜烂的气息扑面而来，祁风被这场面着实吓了一跳，下意识掩住了口鼻。
门里的人听到响动，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气氛凝滞片刻，不善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们瞄了过来。
祁风默默放下了手。
陆修淡定如初，在这乌烟瘴气的环境中没有表现出一丝异常。
众目睽睽之下，他缓慢地走到柜台，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子：“掌柜的，开间房。”
四周的目光这才散去。
从祁风的角度看去，柜台那并没有人，陆修没等到回复，不耐烦地又敲了敲桌子，语气也危险起来：“掌柜！”
“他娘的，嗝，吵什么……”柜桌上突然按上一只手，瘦骨嶙峋，满是老皮褶皱。
吴榆借着那双手的力气爬起来，醉意熏熏，迷瞪着眼睛，看到只是两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瞬间骂了起来：
“眼瘸啊！哪来的毛头小子，麻烦看清楚行不行，我们这是茶楼！哪儿来的客房，嗝，眼珠子是不是不要了！不需要老子就给你挖了……”
“彭！”
剧烈的一声响，瞬间令全场安静下来，比刚才还要安静。
“嗝！”
吴榆看着眼前的男人用手轻轻一拍，巨响过后，桌子上便赫然出现了一个掌印，瞬间吓出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陆修收回手，目光冷然，声音更是含了霜雪一般，掩不住的暴戾：“再敢多嘴，嘴给你打烂！”
吴榆浑身一哆嗦，酒立马醒了大半，赶紧站好了，又翻出一个钥匙：
“是是是……有的有的，客人要一间房是吧，小的刚拾掇出来一间，还没住过，就在上面儿呢。”
吴榆笑得谄媚，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嚣张气焰。
陆修这才冷静下来，压下心中杀戮的欲望，嗤笑一声，伸手接过钥匙，再回头冷眼扫过一圈鸦雀无声的大堂，也没搭理，拽着祁风的衣袖径直上了楼。
一直等到上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关门声，下面滞住的气流才瞬间开始流动。
“我操……这他妈谁啊，这么嚣张。”有人摔了酒杯，义愤填膺地骂道。
“看着怪眼生的，别是里面的人吧……”有人仍忌惮着刚才陆修临走的那一眼，简直差点就要跪了好么。
“看他们穿的衣服倒真像，我见金家的公子就穿过，贵得很，上面还有暗纹呢……”
这话一出，刚骂出来的那个人浑身一僵，悻悻地闭紧了嘴巴。
“掌柜的！你认不认识？”有人高声问了一句。
“他能认识？刚才人家还说要取了他的狗命呢，哈哈哈。”
吴榆没有搭理他们，只惊恐地看着桌子上的那个掌印，只见那个掌印四周开了一道裂缝，紧接着，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咔——彭！”十几年来没再断过的柜台就这么塌了。
现场再次陷入寂静。
不至于……
他们没有修为，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个巴掌就碎了桌子，在场的人谁能做到？看来，那两位真的是无比尊贵的仙人了！
而此刻的吴榆……从没这么庆幸过。
他方才可是辱骂了仙人！却依旧安然无恙，这样的例子可不多啊……
捡回一条小命，吴榆回过身，反手一摸，背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