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魏长清冷眼看过来,他早就把门口何州庭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如今眼里正隐隐含着怒火。
何州庭看到他,表情仍然似笑非笑:“魏长老还在床上坐着呢?”
魏长清上身动了动,向后靠了靠枕头,唇色微白,看起来还真是受了重伤的模样,淡声道:“嗯,何长老费心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
何州庭看了一眼床边伺候的侍女,侍女手里端着一碗看起来就发苦的黑色药汁,他收回目光,悠悠道:
“没想到那位江长老如此厉害,不过,魏长老也实在是疏忽了,就这么把人灭口,在外人看来,还不知会怎么猜测呢。”
魏长清就像没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嘲讽似的,扬起浅笑:“什么灭口,江杨不是咎由自取么。”
何州庭不置可否,径直走到床侧的桌子前坐下来,身后的陆修等人不敢坐,魏长清瞧了一眼,笑了笑:
“两位阁下也请坐吧,我受了伤,实在招待不周。”说完,又看向站立在床边服侍的侍女。
见状,侍女放下那碗补药,就赶紧离开了。
“最近发生的一切我都听我这个大徒弟说过了,这次宝儿兽的事情,多亏了两位阁下仗义相助。”
他看着陆修和祁风,语气无比诚恳:“我还听蒋预说,他把侍药门的红玉佩给了两位阁下。正好,我想着普通的灵丹妙药一定也入不了几位的法眼,就拿那块玉佩来说,如果有什么需要侍药门帮忙的,到时报我魏长清的名号即可。”
红玉佩?
陆修想了想,这才想起来蒋预当初的确给了他一块红色的灵佩,是为了报当初的救命之恩。
相同的承诺蒋预已经做过了一次,但是这次是侍药门第一长老魏长清发话,那个玉佩中蕴含的分量瞬间提升不少。
陆修也没推辞,拱了拱手,恭敬道:“多谢魏长老。”
祁风也点点头,以表谢意。
听到这话,何州庭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心里面这才稍微满意了一点。
不管怎么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魏长清这个伪君子如今当着他的面做了承诺,就算是为着不生心魔,也断断不会做出矢口否认的事。
魏长清抬眼,淡淡地对何州庭说道:“何长老这下尽可放心了吧。”
何州庭为什么来他当然心知肚明。
呵,他魏长清可没有那么不堪,私底下给别的小辈难堪,这不是给他的名声抹黑么。
何州庭神色不改,又喝了一口茶,极为拙劣地装傻道:“魏长老身体康健,我当然放心。”
自家小辈得了好处,那也是他们应得的,可他看魏长清不痛快,就觉得他说的话怎么都像是在施舍,没有给他一个臭脸就算好的了,更别提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蒋预在门边处觑了一眼魏长清。
魏长清的脸色已经隐隐发黑了,可还是一直保持着微笑,不用猜也知道,比起在这做着无意义的寒暄,魏长清更想掀起被子直接跟何州庭打一架。
眼波微转,蒋预就看出自家师尊开始了。
果然,魏长清眼风轻扫了一遍何州庭,薄唇轻启,开始对何州庭发起问候:“听说自从上次围剿易行川一事后,何长老足足闭关了一年,怎么,这么快就大好了?”
“大半年。”何州庭纠正道。
魏长清眼里有了笑意,嘲讽加倍:“果然,自己受的伤还是自己记得最清楚。”
何州庭转了转茶杯,轻声道:“毕竟东明山可做不出来隔岸观火这种事,就算是闭关大半年,也比在门派内部争斗中卧床不起的好。你说是不是啊,魏长老。”
最后三个字何州庭的语调微微上扬,明明表情还是那么的一本正经,可听着总有一股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的意味。
蒋预看了看沉默看戏的陆修两人,也低下了头。
算了,长老打架,他调停什么。
魏长清心理素质超强,当然不会被这几句话刺到,他受没受伤自己清楚就好,反正何州庭受伤了,还极有可能因此修为倒退,这才是他最乐意看到的结果。
两个人都装傻充愣,明明谁都看谁不顺眼,可是表面功夫又一个比一个做的足,唇枪舌剑之间你来我往,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还真以为是多年不见的好友。
终于,何州庭觉得不耐烦了,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话题。
魏长清心里也觉得怄,但仍面带微笑,笑意吟吟地说着道别的场面话。
临走前,何州庭又看了一眼床边桌子上的补药:“魏长老的药都凉了。”
魏长清轻笑:“只顾着跟何长老说话,差点连药都忘记喝了。”
“……”何州庭心里更怄,点了一下头,转身就走。
陆修两人也随之起身,魏长清叫住他们,又郑重地道了一次谢。
身为小辈,陆修他们全程没有说几句话,他们心里面也乐得不用多讲,所以一直沉默。
到了如今,虽然早就看出来魏长老和自家长老关系不和,但他对两位小辈如此客气,这份郑重的心意确实不多见。
“魏长老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罢了。”
几个人又客气一番,魏长清这才放两人离去。
刚一踏出房门,何州庭的影子根本没有看到,原来早就瞬移跑到了大门外。
看来真的被魏长清最后那句话恶心到了。
何州庭看到他们出来,也没废话,手轻轻一抬,手中就多出了一把灵气四溢的黑剑。
看到那个有些熟悉的外表,陆修和祁风都有点愣。
“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因为我的一场误会,把你的剑弄坏了。”何州庭淡淡地解释道,“这是给你炼的,算是赔偿。”
祁风抿了抿唇。
炼剑哪有何州庭说的这么轻易,一把质量上乘的灵剑,少则需要数月,多则需要数年。
就像祁风手里的“断邪”,就是何州庭足足耗费了三年时间亲手打造出来的,并在祁风十岁生辰那天给他做了生辰礼。
这么多天,何州庭一直跟他们在一起,哪来的那么多时间炼剑?不过是想要送人的借口罢了。
祁风能想到的,陆修自然也想到了。
“这……不太好吧。”
陆修眼睛一直看着剑柄上的红穗,看起来有点受宠若惊。
“这把剑看起来如此名贵,想必长老也费心打磨过。我那把剑也不过是随便买来的,没有什么价值,实在比不过这把灵剑。”
连个名字的没有的灵剑,也就意味着没有得到主人的认可,更何况陆修的佩剑还安好地躺在空间袋里呢,只不过是不能面世罢了。
“有什么不好。”何州庭淡淡地看了一眼手里的剑。
那淡然的样子,好像他送出去的不是世人都梦寐以求的宝剑,而是街边几十颗灵石就能买来的地摊货。
“……”陆修微微拧眉。
何州庭没有再等他想出来推辞的话,看起来很不耐烦似的,就把剑往他怀里一丢。
“给你了你就好好收着。”
陆修赶忙接住。
灵剑一到手中,和呈归无比相似的手感叫陆修心中惊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何州庭道:
“我快要走了。”
陆修随即把道谢的话吞回肚子,抬眼,微笑:“何长老一路顺风。”
祁风也垂眸颔首。
何州庭眉心又蹙了起来,心里面纠结片刻,最后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到如今,我还没有见过你的道侣。”
陆修一愣,祁风瞬间抬头。
“怎么了?”何州庭捕捉到祁风眼里的愕然。
“你也没见过他的道侣?”话刚说出口,何州庭就顿了一下,脑海里又蹦出那个白色的背影……
他看着祁风的白衣,心里飞快跑过去一个念头,快到他根本来不及捉住。
陆修率先反应过来,唇边的弧度瞬间变得幽深,笑眼轻眯,轻轻笑了一声:“他当然见过。”
祁风在何州庭狐疑的目光中张了张嘴,最后只讷讷地点了点头。
何长老……怎么还记得啊……
何州庭听到陆修的话,眉心皱的更深。
他们都认识,还只有祁风见过?
这到底是哪个女人?
“他太害羞了,至今不愿意见大家,所以除了祁风,没有人知道他……就是我的道侣。”陆修声音很轻,听起来还有点落寞。
这下何州庭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再问下去,倒像是他蓄意窥伺小辈的隐私。
“你们……”何州庭看了看陆修眼里的失落,斟酌着词句,道:“没关系……慢慢来。”
回忆起那天晚上陆修眼里的占有欲,何州庭心里刚泛起的恻隐之心就变成了心惊。
那个眼神,怎么都不像是能迁就对方的完美道侣。
他压下心里莫名的想法,当然也没看到祁风复杂的眼神和泛红的耳根。
“多谢何长老,我会的。”陆修眼里的阴霾一扫而光,目光好像不经意之间扫过身边人的耳朵。
何州庭点头,也不再耽误,再叮嘱了两个人几句后,便离开了。
陆修抬着头,目送着何州庭御剑飞行的背影越来越远,等到彻底看不见了,才低下头,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祁风的沉默一般,轻轻拔出手里的剑鞘。
寒光映着骄阳,瞬间迸出一抹令人心惊的杀意,倏忽之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修纤细的手指轻抚剑身,低声赞叹了一句:“没想到何长老这么有心。”
祁风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不可否认,这把剑确实出色,也许比不过传说中的呈归,可是和他的“断邪”相比,也毫不失色。
“叫它什么名字好呢……”陆修喃喃自语。
随后,他唇角勾起,黑眸直直望进祁风的眼底,柔声道:
“就叫它休风吧,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