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风到底会不会选择参赛——
其实,他还真不确定。
陆修走出大殿,初冬的天空清淡而辽阔,他抬眼看过去,有禽鸟划过,他收回目光,眼底无比平静。
做决定的权力只有祁风本人才能够拥有,但他同样有私心,他不想再从他人口中听到任何对祁风的审判。
不论是柳典秋说过的灵脉尽废,还是祁宵说的不配参赛,他统统不信——就像他不信当初有人对他的审判那样。
于他而言,他人因为自己不能修练而投来的同情的目光,都会令他陷入痛苦的难堪境地,祁风又何尝不是?
这样的死刑,又怎么能认。
陆修收回目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随即抬脚向他的住处走去。
“陆师兄好。”
“师兄!”
“陆师兄。”
不算长的一段路,来来往往的东明山弟子纷纷向他行礼问好,陆修脚步没停,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一一颔首,算是还了礼。
东明山门规不算森严,不像侍药门那般阶级分明,但修真界都信奉强者为尊,陆修的实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虽然没什么背景,但也没什么脾气,故而很受大家认可。
更何况,在即将到来的遴选大比中,说不定还要仰仗陆师兄为宗门增光呢。
“陆师兄终于是回来了,还以为这次遴选大比他不会参加呢。”
“怎么可能,如今除了纪北临纪师兄,最有可能获得魁首的就是陆师兄了吧,他怎么可能会不参加。”
“诶,那,那位呢……”
刚擦肩而过的几个人放下打招呼的手,嘴巴就开始喋喋不休。
陆修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脚步。
专心讨论的人自然没有发现这一变化,对于提问的人口中的“那位”,所有人也都是心知肚明。
“少主估计是不参加了吧……”
“先前我问过纪师兄,他虽然没有明说,却也没有否认,估计是了吧。”
“也是……少主现在的状况,不参加也罢。”
说完,几个人陷入一阵沉默,随着脚步的远去,再次响起来的讨论声变得有些模糊。
“纪师兄……那边,在和少主……”
“应该……何长老的事…”
陆修收起目光,不知何时停下的脚步再次迈了起来。
没走多久,不远处的两个人又令他停止了脚步。
祁风的神情很是冷淡,唇线抿着,时不时的点一下头,以此应付对面的人,其敷衍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按理说,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对面的人早就停止交谈了,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纪北临。
他没有离开,因为早就了解祁风的脾性,也没觉出有哪些不妥,沉吟片刻后,又轻声问:“陆修阁下也回来了吗?”
祁风沉默着点头,心中等得有些无聊,他抬眼望过去,目光在陆修身上停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纪北临若有所觉地转过头,在看到男人的那一秒,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
太像了……
上次从传声石中他就觉得声音很像,如今真的看到了真人,那双眉眼和记忆中的那个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感觉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呼吸都变得有些不太顺畅。
陆修瞧了一会儿,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笑容,他抬脚走过去。
纪北临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的盯着走过来的男人。
一步,两步……
“怎么没有回去休息?”陆修越过他,站在祁风面前,一边给他理了理披风,一边语气有些嗔怪。
祁风笑了起来,刚才还无比冷淡的气质瞬间发生了变化:“等你一起。”
“天气有些冷了,多注意一些。”陆修嘴上虽然还在责怪,可他心中受用,嘴角的笑容也忍不住扩大些许。
“父亲可有责问些什么。”
“我们又没有做错事,何来责问,放心。”
“那比赛……”
“确实有些变故,等回去了我再详细跟你说。”
“好。”
纪北临在一边听着两人的交谈,听了半天,内心的不安也终于停歇。
都是巧合,这一切都是巧合。
如果他真的是,那么先前已经见过他的师尊肯定不会放过他,又怎么会容忍他出现在东明山。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纪北临终于恢复到了从前的从容淡定,他定了定神,却没听陆修打招呼,终于忍不住开口:“陆修阁下。”
师兄这两个字眼他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的,所幸在场的他们都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没人会抓着这些凡俗礼节不放。
“纪师弟?”陆修挑眉,好像才发现纪北临的存在似的,“你也是来见师尊的吗?”
纪北临皱眉。
他盯着陆修浓黑昳丽的眉眼,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我是来找你的。”
还是忍不住想要确认一番。
“找我?”陆修看起来有些诧异。
“嗯。”纪北临点了一下头,言行举止间已然和从前没有半分差别。
“既然如此,纪师弟不妨随我们一起回去详谈。”陆修笑道。
鉴于方才对方的视若无睹,纪北临一时摸不清他是不是在装糊涂,可仔细算来,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过节。
余光扫到四周来往的弟子,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好。”
或许是他的错觉,总感觉他点头之后,对面两人的情绪都冷了下来。
陆修在心里啧了一声,伸手拽了拽祁风的衣袖,低声说:“去你那里。”
祁风手掌围拢住袖口,也收敛了笑意,淡淡道:“好。”
纪北临跟在两人身后,不由得蹙起了眉。
看样子师尊说的是真的……少主的性格确实变化了不少,两人之间的关系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亲密,倒是稀罕。
到了地方,还没等关紧门,纪北临便有些忍不住了,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要岁末花做什么。”
陆修扬眉,他并没有急着回答,反倒是不急不慢地坐了下来,斟了一杯热茶,递给了祁风。
然后,才伸出手示意:“纪师弟先坐。”
纪北临的耐心不多,但他的性格一向沉稳,故而心中虽然急躁,可还是依他所言坐了下来。
等人坐好了,陆修才敲了敲桌子,嘴角含着笑意:“纪师弟方才所问,我有些不太明白。”
纪北临拧眉。
祁风捧着热茶,冰凉的指尖开始回暖,他拂开茶盖,雾气带着微苦的气息化作一团,模糊了他的眸色。
“不是他需要,是我用。”祁风突然开口。
纪北临问:“少主用来做什么呢。”
“只是想验证一个心中的某些猜想罢了。”
“据我所知,少主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岁末花也有不少吧。”
“确实不少。”
“都用完了?”
“用完了。”祁风喝了一口茶,好像有些被烫到了,便皱了皱眉。
纪北临却是不信的。
他不是不信祁风的岁末花没有剩余,只是区区一句“猜想”,实在不能解他的疑惑。
“不知少主可否……”
“纪北临。”祁风把茶杯磕在桌上,不轻不重的一声脆响。
纪北临下意识闭紧了唇。
“你是不是有些失了分寸。”
祁风那张酷似祁宵的脸淡漠着还好,可一旦冷下来,倒真有几分掌门的风范。
确实有些僭越。
纪北临又看了一眼陆修,对方笑容不变,那双可疑的黑眸灿如星辰,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少主,亮亮的。
他顿了顿,突然发觉自己实在太冲动了。
自从那次在传声石听到陆修的声音后,他便一直心有疑窦,好不容易等到了两人回来的消息,他并没有想太多,便直接过来询问。
可这样的开门见山又有什么效果呢,他若真的是,难道还会把把柄主动递到他手上吗?
当真是愚蠢。
纪北临心中苦笑一声,随即站起身,歉声道:“是我唐突了,还请少主不要见怪。”
祁风敛下眼帘,没有应声。
倒是陆修开口了:“虽然不知道纪师弟觉得有哪些不妥,但若有什么疑问,我定会知无不言。”
纪北临扯了扯嘴角:“多谢陆修阁下。”
“不用谢。”陆修浅笑,“我还很期待遴选大比中纪师弟的表现呢。”
纪北临眉宇之间冷色转瞬即逝,他心下一转,扬起一抹谦逊的笑:“我也很期待阁下的表现。”
陆修浅笑颔首,纪北临温声告辞,等人走后,陆修好像并没有发现祁风眼底的探究,他也端起了茶,神色虽然放松,可祁风还是从中捕捉到了一丝紧张。
“刚才在大殿,掌门托我问你一个问题。”
“父亲?”祁风一愣。
陆修点头。
“问什么?”反应过来后,祁风下意识拧起了眉。
“问你对遴选大比的看法。”
“看法?”他能有什么看法。
“对,”陆修突然放下了茶杯,他倾身向前,语气也变得认真,
“你想不想报名参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