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后的陆修,眉毛越来越紧。
放在桌上的休风好像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烦躁,微微颤动,剑鞘上的红樱坠子落在桌外不停晃动。
陆修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他走过去,伸出手重重地揪了一把剑穗,把休风揪了过来。
他拔出剑刃。
雪白的剑刃反出窗外的月光,凌厉又冷冽。
他看了半晌,突然觉得刚才的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他何必在意祁风为什么要陪在他身边?
祁风若是为了报恩,他应当高兴才是啊。
毕竟比起摸不着看不见的“喜欢”,恩情更加有利于他把人留在身边。
想明白这一点,陆修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他哼笑一声,休风在他手里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铮然一声,休风入鞘。
另一厢,祁风回到房间,他关好门,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彻底得以宣泄。
他倚着门,又直又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搞砸了。
积攒了不知多久的勇气,最终功亏一篑,难免让人觉得失望,又觉得庆幸无比。
这个晚上注定难以安眠——对于贺嘉来说。
“喂喂,你又干什么?”短短几天时间,贺嘉已经不知道在心里骂了自己多少次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主动包揽这个差事?他和金华清又不熟,金华清是死是活与他有何干系?
虽是这么抱怨,可他听到床上传来的异响,还是不情不愿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查看。
“……金华清?”
金华清侧身背负着他,是一种趴伏的状态,整张脸都埋在柔软的枕头中,听到贺嘉的声音,他骤然转身抬起头。
就着床边微暗的烛光,看到他通红的脸,贺嘉不由得皱了皱眉。
“大,大人……”
金华清张开干裂的唇,长久没有进水,那张唇瓣苍白到泛起了干皮。
“我……”金华清抬了抬手,方才因为悲恸哭红了的眼睛还带着水光,呆滞的神情全然不见了。
贺嘉立马走上前,手搭在他的额头:“怎么又发烧了?!”
这是什么脆弱体质?受了一场惊吓,病情还带反复的?
滚烫的额头突然贴上一阵冰凉,金华清舒服地浑身一哆嗦,下意识抓住那只手,往自己额头上摁。
“喂。”贺嘉也没强硬地收回来,不满地叫了一声。
“大人。”金华清舔了舔唇,干哑的声音中满是哀求,“我要喝水。”
“……”贺嘉忍了忍,才道,“你抓着我的手,我怎么给你倒水?”
金华清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似的,缓缓松开了牢牢抓着贺嘉的手。
贺嘉站起来走到桌前,给他倒了一杯凉茶,一回头,就被金华清盯得死死的目光吓了一跳。
如果金华清盯的不是自己手里的凉茶,贺嘉怕是要以为自己在金华清眼里成了一只银千隼了。
“水。”
凉茶刚递过去,金华清就迫不及待地支起上身靠在床头,他伸手接过茶杯,急急地喝了一大口。
“诶,凉——”贺嘉张了张嘴,还没说完,人就已经喝完了。
看他这么急,显然是渴得不轻。
活该。
贺嘉在心里低声骂了一句。
先前给他吃的不要,喝的也不要,他差点真以为金华清是铁打的呢。
“还要。”金华清喝完一杯,喉咙里的疼痛依旧没有减轻,便急切地请求道。
“……”贺嘉再次起身,这次,直接把茶壶拿来了。
金华清并不在意他端来的是什么,只要有水就行。
他接过茶壶,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便仰头喝了起来。
这是……被骂了一顿醒悟了?
贺嘉暗自忖度。
他听了半个时辰的呜咽,人好不容易停了,却又发起了烧,不过看起来情况好多了,至少有了求生欲。
喝空了茶壶,金华清终于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受很多。
他扔了茶壶,靠在床上,突然叹了口气。
“还要么?”贺嘉瞥了一眼地上滚动的茶壶,面不改色地问道。
金华清摇了摇头,半睁着眼睛,看着床边的贺嘉,蓦地笑了一下。
“……”贺嘉皱眉,脸色有点难看。
别是真傻了吧。
他仔细地打量着金华清,只见他脸色通红,唇色惨白,眼底有片不起眼的乌黑,憔悴不堪,可即便如此,也难掩其俊逸不凡。
他的目光又落在金华清唇上。
方才因为喝的太急,唇边落了不少水渍,可见是真的渴得受不了了。
正心神游离之际,突然见他伸出舌尖,缓慢地舔去水光,不免心尖一跳,抬眼看向他。
金华清依旧是半睁着眼睛,眼皮懒懒地阖着,好像快睡着了。
“饿吗。”贺嘉压住心里的异样,轻声问道。
金华清又勉强睁开眼,看清是他,再次钻入被窝,嘟哝道:“头疼。”
额头那么烫,当然会头痛。
“一会儿就给你熬药。”贺嘉道,“你现在身上还有外伤,灵脉也有损害,要好好修养。”
话说到这了,贺嘉才反应过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们随身都有带着常见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有楚掌门和路延阁下在,他们也有熬药炼药的条件,那么问题来了,谁能给他休养的时间呢?
在灵船休养??
他们可是在泾光雪山啊!停留几天尚可,再多留几天定会吸引来妖兽围攻,届时也是不小的麻烦。
更何况,淮源草还没找到,哪能由着金华清浪费时间。
“头好疼。”金华清又把脸埋在了枕头里,声音闷闷的,说不出的可怜。
贺嘉有些烦躁,眉眼也冷厉下来,他轻轻俯下身,大手毫不留情地揪住他的衣领,把金华清的头掰正了。
“你得回去。”
金华清闭着眼睛,嘴巴微张,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后,又想把头埋进去。
这什么毛病?
贺嘉再次把他的头掰正过来,掐着他的脸,防止再埋头,不悦道:“一会儿给你喝了药,就下山。”
金华清顿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鼻音有点模糊,他歪了歪头,抬手再次抓住贺嘉的手,把脸颊贴得更近一些:“好凉。”
“……”贺嘉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却很意外的没有生气。
他垂眸看着金华清。
金华清侧着脸,阴影打在另一边脸上,鼻梁越发挺拔,他闭着眼睛,整个人都散发着颓靡的气质,倒显得他成熟很多。
看着看着,贺嘉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还没思忖清楚,又听金华清闷声道:“大人叫什么名字?”
“……”贺嘉眸子一眯,顿了好一会儿,才凉凉道,“……贺嘉。”
“好名字。”金华清闭着眼睛说。
贺嘉嗤笑一声:“喂,你能不能行?”
金华清看起来想点头,却嘶了一声,睁开眸子,老老实实说:“目前不太行。”
贺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别废话,烧退了就走。”
金华清定定地望着贺嘉的眼睛,神色莫名,贺嘉迎着他的目光,突然觉得这人有点不太一样了。
以前有这么大胆?
或许只是他不够了解对方而已,毕竟只相处了几天,而且还是在对方昏迷不醒的情况下。
“那我试试。”金华清低声说。
贺嘉这才松开手。
金华清看起来不太清醒,不过好歹不会再傻乎乎地埋进枕头了,他安安静静地躺着,很快又入睡了。
大半夜的……
贺嘉从空间袋翻出一个小巧的药炉,直接放在桌上,又拿出几棵药材。
他不懂炼药,皱着眉,煞有介事地研究了一会儿。
也不是不想麻烦两位阁下,可夜已经深了,他也实在不好意思。
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迟疑着放了几棵。
这个烈润草好像是活血化瘀用的……这个紫玉蛊好像是疗养外伤……
应该……差不离。
放好药草,贺嘉又犯了难,他尝试着往里面丢了张火符,又想着见过的炼药师的操作,运转灵力……
“彭!”一声巨响。
贺嘉咬了咬牙,连忙支起灵罩,幸亏鼎炉质量过关,并没有裂开,只是响动在这个安静的房间格外刺耳。
金华清偏头看过来,眼神无比平静,浑然没有睡意。
贺嘉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看到金华清醒了,收起灵罩,不动声色道:“没事,炸炉了而已。”
金华清竟也没觉得不妥,浅浅地应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真难搞。”贺嘉郁闷不已。
他哪炼过药,探头看着里面的药材化成药汁,觉得差不多成了,便停止输入灵力,把药汁倒了出来。
至此,他贺嘉人生第一次炼药,便大功告成。
他把药碗端过去,路上差点没踩到先前金华清扔的茶壶。
他不满地把茶壶一脚踩碎,金华清听到动静,再次偏过头。
“醒了?”贺嘉语气有些不太好。
金华清眨了眨眼,收回眼底的晦暗,再次艰难地坐了起来。
“喝了吧。”
滚烫的药碗被直接塞到手里,金华清缩了缩手指,声音虚弱沙哑:“贺大人,你熬的这是什么。”
“退烧药。”贺嘉漫不经心道。
“退烧药?”金华清又眨了眨眼睛,竟从中闻出了紫玉蛊的味道。
真神奇。
“……”贺嘉沉吟良久,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金华清也不再迟疑,一口饮尽。
“诶烫……啊。”贺嘉都没来得及拦,见他毫不迟疑,不由得有些无语。
病了一场,痛觉也没了吗。
金华清把药喝完,对贺嘉笑了笑。
然后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