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清。”
陆修在床边站定，声音好像带了冰雪，“你在这要死要活的，演给谁看？”
“……”贺嘉在一边欲言又止，和祁风对上视线，担忧地皱了皱眉：这么说，确定不会加重他的自闭？
祁风摇了摇头，示意不用担心。
不知为何，他对陆修就是这么放心，总感觉，他什么事都能做到尽善尽美……
“……”金华清还是一动不动。
这幅作态，直接把陆修给气笑了：“什么……鸟道，座下的弟子也就这点能耐？”
“千鸟道。”贺嘉在旁边弱弱地补充了一句。
陆修眼里一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无声道：“你行你来？”
贺嘉连忙摇头。
陆修再次把视线移回床上，思索片刻，突然笑出了声：“不然，我把太陨送给你？”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贺嘉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看陆修的眼神好像在看整个修真界最大的冤大头；
祁风下意识摸向袖口的空间袋，心跳微微加快；
而床上一动不动的金华清反应半晌，终于迟钝地动了动眼珠。
太陨……
陆修却突然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抱歉，轻笑道：“可惜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贺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闭紧了。
“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陆修低下头伸手随意摆弄着腰上佩着的玉佩，淡淡道，
“你能活下来，要感谢你的同门，你的长老，还要感谢我们。你以为你的命是谁救的？金华清，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这条命早已经不是你的了。”
金华清闭了闭眼睛，终于给了明确的反应，他浑身打颤，张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你们千鸟道贪心不足蛇吞象，怎么，还要怨恨银千隼太过狠毒了吗？”
陆修嗤笑一声，又继续说，“哦，你没有怨恨，你只怪我们把你救下来了，留你这个废物苟活于世间，是么。”
“……”贺嘉拧眉。
这话说的有点过了。
但他看了一眼床上已经开始发抖的金华清，他好不容易有了反应，想来刺激他一下也是好的。
于是思索片刻，还是选择沉默。
“如果想死，直接说一声，别浪费我们时间，我们能救了你，自然也能杀了你！”
陆修越说越烦躁，索性直接放了狠话。
他实在瞧不惯金华清这幅颓废样子，这世上又有什么过不去的的坎呢？
有些人想要活着，就已经很费力了。
金华清浑身颤抖得越来越明显，他突然死死咬紧了自己的手，红着眼睛发着颤。
“想死多简单。”陆修语气发冷，吐出来的话也冰冷刺骨，“这世上，不缺你一个。”
他顿了顿：“但你家人缺。”
听贺嘉先前说过，泽鹿城金家，高门大户，极尽宠爱的长子金华清进了千鸟道，成了全家的骄傲，更是万众瞩目。
他又凭一击之力重创银千隼，可见实力不俗。浑身宝剑锦缎，长老护送，可见在千鸟道也享尽推崇。
这样美满的人生，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因为这点挫折？
陆修越想越烦躁，他冷冷地睨了一眼金华清，不愿再多浪费口舌。
祁风却走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袖，把他拉了下来。
陆修一愣，望了过去，正好对上他担忧的目光，不由得再次一怔。
“贺大人，我们言尽于此。”祁风给了陆修一个安抚的眼神后又看向了贺嘉，语气依旧冷淡，可贺嘉却从中听出了一股莫名的不悦。
贺嘉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瞥了一眼床上压抑着呜咽的金华清。
可能是陆修那句家人触动了他，眼下终于肯发泄了。
于是放心不少，点了点头：“好。”
楚掌门他们也没那个义务过来给这家伙做心理辅导，效果能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
祁风也点了一下头，又轻轻地拽了一下陆修的衣袖，转身离开了。
陆修心领神会。明明祁风还没说什么，甚至什么都还没有做，可他内心涌起的阴暗暴戾却瞬间消失不见了。
他翘了翘唇，抬脚跟上。
走出房门，陆修轻轻合上门，果不其然，祁风正站在几步远，蹙眉看他：
“你刚才怎么了？”祁风压低了声音问。
“没怎么。”陆修眉梢扬起，语气毫不在意道，“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而已。”
祁风却依旧没有放下心。
方才他站在陆修的侧边，把他眼里的暴戾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怀疑，如果陆修手里恰好握着一把剑，会不会就此了结了金华清的性命。
“放心，我又不会杀了他。”陆修轻笑，“哪有这么好的事。”
“……”祁风眉心又是一跳。
“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陆修眯了眯眼，看着祁风的目光有些不悦，“怎么感觉你只担心他？”
祁风滚了滚喉咙。
“我还以为你在担心我。”陆修皱了皱眉。
“你刚才……想起了什么。”祁风下意识问了出来。
陆修又皱了皱眉，突然舒展开，低叹道：“祁风，我可比他惨多了……”
“？”祁风微微睁大了眼睛。
陆修低下头，靠着一旁的墙壁，手指拨了拨腰上的玉佩：“他好歹还享受过家人的宠爱，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总有人盼他平安，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祁风看着他眉眼处的落寞，呼吸都有些窒住了。
“不过还好，我都已经习惯了。”陆修微微一笑，怎么看怎么苦涩。
祁风却比他还要难受似的，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梗了一下。
他想说什么呢？
陆修看着祁风，漆黑的眸子像一口深井，幽静深邃。
等了一会儿，祁风依旧没有说话，他突然笑了出来，语气颇有些意兴阑珊：“其实，谁活着容易呢。”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便若无其事道：“你把太陨用了？”
祁风抿紧嘴巴，敛下眸中的复杂情绪，心里颇为难受。
他摇了摇头。
“也是，融合太陨并非一日之功。”陆修颔首，淡声道，“等我们回去了再用也不迟。”
祁风点头。
“我累了，先去休息。”陆修温声说。
祁风心中越来越沉。
等人擦肩而过时，他突然闻到一股莫名的香气，清冽袭人，很淡很淡，像太陨，那朵能扰乱人心神的花。
“等一下。”祁风突然开口。
陆修顿住，却没有回头。
祁风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他只觉得压在心头的石头越来越沉，堵在喉咙里，快把他逼死了。
有些话，不吐不快。
清越的声音依旧冷硬，仔细听好像有点抖。
“陆修……还是有人盼你平安的。”
“有吗？”陆修轻声问。
祁风僵硬地点了点头。
“谁盼我平安？”
“……”
后面一阵沉默，没再听到祁风讲话，陆修扯了扯嘴角，抬脚欲走。
祁风转过身，捉住那人的衣袖。
明明只是抓住了一个衣角，陆修却像被定住了一样。
他缓缓转身，深井一般的黑色瞳孔紧紧盯上祁风的脸。
“少主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说完，陆修眼睛弯了弯，态度很温和，可祁风却无端觉得这时的陆修很疏离。
他吸了一口气：“希望你平安的那个人是我。”
陆修笑容微敛：“又是因为报恩？”
祁风抓着他的手紧了紧，再次沉默。
陆修呵了一声，道：“因为那个恩情，我可真是占了好大便宜。劳烦少主跟我跑东跑西，哪里还敢让少主记挂我。”
话是这么说，陆修的心早就已经提了起来。
他既怕祁风否认，又怕祁风顺着他的话离开，余光瞥见祁风神情凝重，眼神晦暗一瞬，刚褪下去不久的糟糕情绪再次涌了上来。
他轻轻拂开祁风的手，低着头克制着内心翻滚的情绪，淡淡道：“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祁风从自己的心绪中抽离，见他又要走，索性走上前几步把人拦住了：“等等……”
他的眼神坚决，看得陆修心一突，下意识冷斥：“让开！”
充满戾气的训斥，不仅祁风愣住了，身后刚打开门的贺嘉也吓了一跳。
“ 这是怎么了？”贺嘉清了清嗓子，“有什么话，楚掌门和路延阁下好好说……”
他听到门口响动，这才意识到两人还没走，刚要打开门查看一下，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
他们两个关系不是一向很好么，他还没见过楚掌门对阁下这样生气过呢。
陆修本就有些懊悔，看着祁风发愣，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变得苦涩起来，又酸又涩。
啧，装着装着，倒还成真了。
“没什么。”陆修语气迅速恢复正常，回头看贺嘉，“那人睡了？”
“不……啊对，”贺嘉小心翼翼地觑了眼低头沉默的祁风，小声道，“哭了好一会儿，我没打扰，一直陪着，刚才才发现，人已经睡了……”
说到这里，贺嘉也拧了拧眉毛。
陆修这时候可没心情再管他们的情绪，点了点头，也没再看祁风一眼，避开他就回了房间。
贺嘉却总觉得，那个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而祁风站在原地，垂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叫道：“贺大人。”
贺嘉莫名，刚要回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他自然看出来了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对劲，但他不敢多问，只笑道：“有什么是我能帮阁下的么？”
祁风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转身也回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贺嘉一如既往的懵，不过也没有想太多，总归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