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几人如约在护风城外会了面。
路上,祁风突然紧盯着陆修背后的佩剑。
“怎么了?”陆修注意到他的目光,扬眉问道。
“你那把红穗黑剑呢?”
“哦,你说那个啊……”陆修挑了挑眉,没料到祁风竟然注意到了这些细枝末节,“那把剑太破旧了,我便换了一把。”
祁风轻轻拧眉。
相处这么久,他是见过陆修用那把剑的。那把剑也是奇特,表面笨重迟钝,实际剑光锋利,哪有半分破旧的样子。
“好吧。”但陆修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怎么,这把剑不好看吗?”陆修勾唇问道。
“……”
祁风当真仔细看了起来,那把剑的剑鞘刻着神秘玄妙的纹路,剑柄镶嵌着一颗用作装饰的红色珠子,色彩鲜艳浓烈,搭配着陆修一身玄色,温文尔雅,皎如玉树,倒是……
“好看。”祁风点头肯定道。
陆修心里突然有点开心,嘴角翘起的弧度更大,这时,孟昳凑过来:“美……祁风阁下。”
没有喊出口的美人二字被祁风投来的暗含警告的目光堵回去了。
“何事。”
孟昳有点委屈——怎么祁风对他和对陆修阁下的态度差别这么大呢,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同宗,又是一起出来的,情分自然是比旁人深,于是也就释怀了。
“祁风阁下,不知我……可否看看您的‘断邪’?”
祁风一顿,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身后的剑。
孟昳摸摸鼻子:“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先前听家父时常提起,便一时之间起了兴趣。如果阁下介意,也就罢了。”
修士的佩剑都随着自己出生入死,很多修士都视若生命,而被赋予姓名的佩剑更是意义非凡,轻易不肯示人。
孟昳提完要求才发觉自己又不懂事了:“我……”
刚想挽回一下局面,却见祁风下一秒直接拔出了剑,剑柄朝外,丢给了孟昳。
“……”孟昳手忙脚乱地接住利剑,有点不敢相信:“断邪?”
“嗯。”祁风好像没看见陆修投来的诧异目光,神色坦然自若。
好像丢出去的只是个冒牌货。
可孟昳刚握上剑柄,就知道这绝对就是断邪。
断邪的剑柄被握住,登时发出极为轻微的嗡鸣声,绣金的剑穗微微晃动,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杀伐正气。
“果真是好剑。”孟昳内心激情澎湃,忍不住发出赞叹。
蒋预也被异动吸引来了目光,见状笑道:“不愧是何长老亲手炼的剑,威力非凡。”
孟昳简直爱不释手,拿着剑看了又看:“我若是也有这样一把剑,真是死而无憾了。”
“那孟公子可要加油了。”蒋预挑眉:“进了东明山,门内大比一等奖才有资格拿何长老的剑。”
孟昳心一动,一直以来坚持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东明山……有宝剑美人,还能免了父母亲的唠叨……
很难不心动。
陆修一直观察着祁风的神色,一直都淡淡的,好像断邪如何,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陆修这边向金北庄赶去,另一边的苏可心情就没有那么平静了。
护风城某处宅子。
“彭!”
听人来报母亲病情加重,苏可完全丧失了以往的冷静,他推开门冲进来,脆弱的木门狠狠撞了一下,登时四分五裂。
床边的郎中浑身一抖,跪伏的身体趴的更低了。
“娘……”
苏母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并没有被木门破碎的声音惊到,可她却听见了幺儿的声音。
幺儿在喊她呢。
苏母偏头努力看向门口,哪怕那里是一片虚无:“幺儿……”
苏可忍住哽咽,刚要张口,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难受的要命。
“幺儿,快,快过来……叫,叫娘……看看你。”
一句三次喘,一日不见,年迈的母亲更加虚弱了。
“……”苏可看着母亲,紧紧咬着牙,并不敢上前,随即突然抓起身旁的花瓶砸向郎中,喊出来的声音有些嘶哑:“庸医!!”
郎中被暗含灵力的花瓶砸了个正着,头瞬间破了个血洞,用手一摸一看,被吓得几近昏厥。
“大人饶命……”郎中哀哀地吟道,双手紧紧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里源源不断的冒出来,场面一时极为惨烈。
“幺……!”苏母被他的怒吼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安抚:“别……”
幺儿,别生气。
话没说完,又是一场夺命的咳。
苏可粗声喘着气,眼露杀意,揪住已经昏迷了的郎中就往外拽。
人不能死在这,不能脏了母亲的地方。
可是苏母的状态容不得他先去处理这些杂碎。
“幺儿……我不行了……”苏母咳声终于停歇,可脸色却愈发灰败。
苏可的动作一顿,一直忍耐的泪水喷涌而出,他跪在床前,心如刀割,可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的……咳,哥哥…姐…们,在,等我……”
苏母说着,突然笑了起来,好像真的看见了她收养的那些个儿女。
“你是……我收养的……最小的,孝顺……”苏母换了口气,接着道:“我不行了……你要,回报主家的恩情……”
苏母话越说越顺畅,她伸出枯瘦的手,苏可膝步向前,紧紧握住。
“主家救了我们,还教你修炼……好孩子……你和我的亲生,没什么两样……”
那双沧桑灰白的眼珠子蒙上一片泪雾,她已经病入膏肓,脑子已经不够清醒,可她依旧记得她最好的幺儿,那就是她的亲生儿子。
“别说了……”苏可浑身发抖,眼睛猩红:“我这就去求长老,他一定有办法,他一定有办法!”
苏母却不肯放手,苏可不敢硬拽,只好低声哀求道:“娘,幺儿有办法的,您再忍一会儿,等我去求了长老,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苏母自知时日无多,她只想这辈子还能够再亲眼看看她的孩子。
她尽力伸出另一只手,苏可连忙放在了自己脸上。
苏母摸到了满手的泪,忍不住笑了笑:“多大了……”
话没说完,手便落了下去。
“……娘?”苏可哆嗦着唇,抓着的那只枯瘦的手也没了生机。
他颤抖着手探了探鼻息,瞬间浑身瘫软,半倒在地。
突然,大开的房门外踏进几个人。
走进来的江杨有些嫌弃地捂了捂鼻子,又很快放下来,对身后的一个郎中扮相的男人吩咐道:“快,去瞧瞧!”
郎中弯腰应是,可还没接近床上的病人,苏可便瞬间抽回了神一般,厉声道:“你敢!”
郎中被吓了一跳,停住脚不敢动了。
江杨眯了眯眼睛,有些不悦:“你这是做什么,我带了人,就是来救你母亲的。”
苏可低笑几声,扶着床站起身,摇摇晃晃,神态癫狂。
“都是你……杀了我娘,还敢过来假惺惺地做好人……”
他拔了剑,直冲江杨。
江杨终于冷了脸,长袖一挥,本就意志虚弱的苏可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狠狠撞到床边。
“现下清醒了吗。”
苏可痛的沉默片刻,随即吐出几口血。
“你娘病情突然加重,的确是有人故意为之,你以为,我会屑于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苏可垂着头,不发一言,好像也死了一样。
江杨简直厌恶极了这般作态,既然会如此心痛,却又不肯拼死为他效力,害的他不得不亲自动手。
“动手之人我已经帮你问过了。”他瞥了一眼昏死的郎中,“这个也是个不争气的,早就被蒋预收买了,如今蒋预跑了,这个人你可以尽情打杀。”
听见蒋预这个名字,苏可动了动头颅,缓缓抬起了头,声音嘶哑难听:“蒋预?”
江杨看着他红透了的眼眸,皱眉道:“怎么,你不信我吗?我若是想要杀你母亲,又何必等到现在。”
“他在哪儿。”沙哑的声音带着颤抖,仿佛声声泣血。
“他和陆修,祁风,还有孟家那个泼皮小儿,早间去往璇玑森林方向了……”江杨眯眯眼睛,道:“想必和宝儿兽有关……”
自从昨日回来,江杨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府中消息保密,围的像个铁桶一般,消息怎么还能传到蒋预耳朵里。
他当然知道蒋预挑拨的话不可以全信,因为要求保密的话还是苏可提出来的,可他天性多疑,还是忍不住因此疑窦丛生。
“你的母亲枉死,也不要太过伤心了。”江杨低声说完,咳了一声:“接下来怎么做,就全看你自己了。”
说完,便给呆立的郎中使了个眼色,突如其来的几人,又像风一样走了。
冷风从破开的门外吹进来,苏可又咳了一口血,暗红的血色几乎染透了胸口的衣襟。
沉默良久,苏可抬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再抬头,憔悴苍白的脸上已经充满刻骨的恨意。
……
没过多久,正在慢悠悠品茶的江杨手下就有人急匆匆地来报。
“长老,苏可跑了!”
“跑就跑了,急什么。”江杨淡定如初,撇去茶沫,摇着头吹了吹茶水上浮的茶叶。
“这……”来报的小厮愣了,不明白为什么江杨的得力助手跑了都不着急。
“我放在门外的那些个丹药符咒,他都拿走了吗?”
“是,苏公子都拿走了。”
“很好。”江杨扬起一个满意的笑容,又不慌不忙地尝了一口茶:“就让他们先斗着吧。”
苏可太不听话了,总要逼他使点手段才行,也好让他知道,他们母子的命既然是他给的,那么他就有那个能力随时收回来。
……
金北庄外
几人停下脚,站在高处的山腰,冷风吹起几人的衣衫,身后的竹林哗哗作响。
“下面就是金北庄了。”
孟昳探头瞧了瞧,撇嘴道:“这个庄子有点小啊。”
“与附近其他村落相比,已经不算小了。”蒋预温声道,“这边猎户大多靠围猎璇玑森林外围的妖兽为生,卖些皮毛兽肉来补贴家用,故而不及护风城的繁华。”
“赶了一天的路,先找户人家歇歇脚吧。”陆修轻声道。
蒋预道:“我先前派了人打听了消息,也与这些猎户商定了,我们可以直接去。”
“如此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