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房间里的祁风完全不知道陆修的变化。
他坐在床边，握着那个药瓶，坐了整整一夜。
一整夜，他都在反省，在恐惧，在忏悔。
他觉得自己有点恶心。
为什么会对他有那样的心思……他怎么能对他有那样的心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祁风想了又想，觉得应该是在璇玑森林，又或者是在休宁山……亦或者在冥山的时候就已经……
祁风分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只觉得心乱如麻。
好不容易，终于平复了心情，天边已经大亮，柔和的曦光投射进来，驱赶走了室内的晦暗。
房门被敲响，祁风没有理会。
想也知道是谁。
他不想开。
不想看到那张脸。
良久，敲门的人见里面没动静，犹豫了一会，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门又被敲响了。
“师弟，师弟，”沈云汐在门外喊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祁风眸中一动，慢吞吞地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开了门。
看到他现在的状态，沈云汐有些惊讶，又皱了皱眉：“我听你大师兄说你身体有些不舒服，至少先吃点东西。”
说着，举了举手里托盘里的食物。
都很清淡，是他平日里偏好的一些。
祁风目光扫过，又淡淡地道：“劳烦了。”
沈云汐却是被他刚才那一眼惊了一下。
好冷……
对待如此反常的祁风，沈云汐莫名有些发怵，但她转念一想，她沈云汐是谁，会惧怕他区区一个眼神？
话虽如此，沈云汐依旧哂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你大师兄特意叫我送来的。”
听到是陆修送来的，祁风没有说些什么，只接过了托盘：“多谢。”
“不用不用。”沈云汐站在门口，没有直接走，犹豫再三。
看来昨天的事真的碰到师弟的逆鳞了，大师兄也真是的！拿什么开玩笑不好，非要拿自己的师弟开。
师弟一看就是个脸皮薄的，万一真钻牛角尖了可怎么办，她还是得劝一劝才行，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好的师兄弟二人因此生了嫌隙。
“昨晚……”
祁风抬眼，出于礼貌的没有直接关门，耐心的听她讲完。
沈云汐却受不了他的视线了，语速忍不住加快：“你大师兄只是开个玩笑，你千万不要当真，也不要生气，那只不过是个玩笑而已，他肯定还是喜欢女人的，你因此生气实在是不值当……”
祁风突然轻笑一声，沈云汐滔滔不绝的话头瞬间被这一声笑惊得哽住了。
笑什么……
一直冷冷淡淡的人突然对你笑了一下，真的很让人质疑自我。
“我说的……哪里不对么？”
“你说的很对。”祁风瞬间收了笑，表情好像更冷了：“我没有要怪他的意思，我只是身体不舒服，让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谁都说那是个玩笑，只有他一个人因此困扰。
沈云汐一脸惊疑：“真的？”
祁风“嗯”了一声，空出一只手扶着门：“还有什么事么？”
“没有了。”沈云汐下意识回答。
然后门就在她的面前关上了。
“……”
沈云汐气势汹汹地下了楼，美人带怒，顿时吸引了不少人探究的目光。
陆修把黑剑放在桌子上，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的目光瞬间收了回去。
沈云汐才不关心别人的视线，一屁股坐到他对面，倒了一碗酒，解渴似的一口气喝光了：“你能不能别让我替你收拾这烂摊子？”
陆修刚才还冷漠的表情瞬间笑了：“怎么了？这么大脾气。”
沈云汐撇了撇嘴：“别，论脾气，我可比不过你师弟。”
陆修眼睛瞬间一亮：“他发脾气了？”
“你什么人啊？”沈云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怎么做到的，把人家惹成这样。”
还看起来那么高兴。
陆修又给她倒了一碗酒：“是我的错……他发脾气了么？”
陆修想象了一下一向内敛的祁风因为他发怒的样子……
然后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发脾气倒是没有……”沈云汐想了想，“但是的确是生气了。你这个师弟未免有些太敏感了些，比我这个姑娘都敏感，这以后可怎么娶妻。”
陆修审视的目光看了看她：“别拿你跟他比，你是普通的姑娘么？”
沈云汐又被他气笑了：“我发现你这个人挺会说话，怎么不把这本事留给你师弟呢？”
“师弟多思，实在不忍。”陆修叹道。
沈云汐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最开始的君子如玉都是装的，实则毒舌心机，不堪良配！
幸亏她看清楚得早，不然真的栽进去可就哭了。
沈云汐摇头叹息：“你师弟摊上你这个大师兄真是他的不幸。”
陆修把酒碗放到唇边，挡住了嘴角微勾的弧度。
沈云汐又喝了一口酒，收起了玩闹的语气，正了正神情：“你们可是护风城人士？”
陆修摇了摇头。
“那你们也是为了‘呈归’而来的了？”
陆修又摇了摇头。
沈云汐微微蹙眉，现如今整个护风城但凡有点实力财力的都想要来凑一波热闹，他们居然不是这个原因：“那是？”
“暮光花。”陆修轻声道。
沈云汐一愣，忍不住失笑：“你来晚一步。”
陆修看向她：“什么意思？”
不是说暮光花会在拍卖场作为倒数第二件压轴出现么？怎么可能会来不及。
沈云汐看出他的疑惑，笑着解释说：“我的意思是，那朵暮光花就是我卖给拍卖行的，你若是早一个月英雄救美，那朵暮光花可就要以身相许了。”
暮光花是乌沉海的特产，稀有难得，作为乌沉海城的大小姐，她这次特意带上了暮光花，也是看准了这次商机，卖给拍卖行提点价格，也能大赚一笔。
陆修倒是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这又如何，我再拍卖回来就是了。”
沈云汐嘴角含笑。
她就是喜欢陆修身上的这种劲儿，文文雅雅的，却又目空一切，直接导致她对他一见如故，根本没有想过对方背后的身份究竟如何。
可惜太难搞，只能做兄弟。
“真是有钱。”沈云汐抚掌，连声感叹，“那我就不客气了！”
送上来的钱不收白不收。
陆修扫了她一眼，沈云汐直觉不好，这个男人接下来肯定没有什么好话——
“还是不能和沈大小姐比较啊，因为太有钱，直接引来杀身之祸不说，清白还差点叫人毁了。”
她就知道。
沈云汐暗暗咬碎一口银牙，皮笑肉不笑，一字一顿道：“多，谢，提，醒，啊。”
她当然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只是现在还没到动手的时候呢。
她这次非得把那颗毒瘤连根拔起！
陆修看了看她发狠的眼神，心底暗叹：果然啊，每个势力内部都错综复杂，免不了明争暗斗。
一方势力管理一方水土，东明山是一方，侍药门是一方，还有两方分别是存在感低微的朝辞间和有些特殊的乌沉海城。
朝辞间一直以来都与世无争，管辖的四十一城也长年平安无事，算是不温不火，但实力依旧不可小觑。
而乌沉海城就比较特殊了，它在陆地上的势力范围很小，却依靠着广袤无垠的乌沉海，整片海域岛屿遍布，大大小小足足七十一之数，资源丰厚到令人咋舌。
乌沉海城正是仰仗着这些令人眼红的资源库壮大起来的，它的领土是海，界限在天。
“你是一个人来的？”陆修问道。
“我还有个妹妹，非要跟来，不过我嫌她碍手碍脚的，路上把她给甩了。”
一脸的理所应当。
“……”陆修无言片刻，“你不怕她有危险？”
“沈琼那妮子，谁能害得了她。”沈云汐撇撇嘴，十分不以为然。
“好吧。”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开一阵骚动。
陆修侧对着门，对面的沈云汐好奇地探头想去看热闹，可是热闹还没瞧见呢，几根银针就带着杀意朝他们的方向飞了过来。
沈云汐一惊，还没来得及提醒，就见陆修左手轻轻拍案，快到几乎看不见的银针就这么停在了离他太阳穴不到一掌的距离。
银针？
陆修心中一凝。
他认识的人中唯有一个人用过银针，虽然不多用，但他还是瞬间想起那位故人。
那位给他的记忆可不太美好啊……
怕什么来什么，何州庭的“烛明”势如破竹，再次刺了过来。
凝滞了一瞬的看客们瞬间作鸟兽散。
“快跑啊！”
“东明山何长老杀人啦！”
东明山——！
沈云汐吓了一跳，根本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就要去拽陆修。
还不快跑！
根本来不及。
她的速度哪有何州庭的“烛明”快。
不过半息，剑尖就到了眼前。
陆修放在桌上的黑剑闪了过去，勉强格挡了一下，不过一击，陆修握剑的手就有些发麻，冷硬的剑身也出现了裂痕。
一击不中，烛明像是有魂魄一般，在空中微微颤抖嗡鸣，杀意波动。
却没有继续攻击。
下一秒，烛明又飞快退了出去，何州庭缓缓踏入，伸手接住了剑柄。
“……易行川。”
声音磁性低哑，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又裹挟着冷漠的杀意，令人只听声音就有了想要臣服他脚下的冲动。
没来得及躲开的沈云汐整个人都愣住了。
深海鲸鸣……不过如是。
陆修唇边绽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他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如今“呈归”现世，何州庭必然会现身，却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陆修把破剑丢在一遍，晃了晃发麻的手，收起眼中的轻慢，唇边也勾起早就烂熟于心的弧度：
“敢问可是何长老？”
何州庭一步步走近，等到看清陆修的容貌时，杀意一凝，瞬间皱起了眉：“你是谁？”
陆修无奈道：“何长老都不知道我是谁，就贸然攻击，恐怕不太好吧？”
“……”何州庭没有说话，目光上下打量，把陆修浑身上下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审视意味毫不掩饰。
而沈云汐在他逐步走近的过程中，彻底沦陷了。
她心跳加快，脸色泛红，只感觉那几声脚步不是踏在地上，而是踏在了她的心尖。
何长老！看我！看我！
沈云汐心中尖叫，可她一向能言善辩的嘴巴好像被缝住了，在真正的心动之人面前表现得蠢笨不已。
“你到底是谁？”何州庭眉间积雪，语气颇为不耐，总让人感觉陆修再不回答就要一剑砍过来似的。
……还真是一点没变。
陆修浅笑：“长老一直在闭关，没有见过我很正常。我是掌门座下首席弟子，陆修。”
真的不是他。
何州庭眉眼一松，心底突然漫上一抹失望。
是啊……他已经死了。
死在了他的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