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陆修挑了挑眉。
小禾脸上还是那种虔诚的神情，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黑色的瞳仁闪着光，看样子不要到名字不会罢休。
“小禾……”陆修站起身，揉了揉他的头，问：“你姓什么？”
小禾咬着唇，想了想，然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从他长大有了记忆开始，就一直流落街头。
不同于侍药门的苏可，他没有那么好运，还能被“娘”收养，还能有个家。
在他的印象里，街边是他的家，桥头是他的家，破屋也是他的家。
“那……以后就叫你陆渊吧。”
“陆……”小孩念了念，一下愣住了。
“嗯，”陆修笑了笑，“渊源的渊。”
那个浅淡而温柔的笑容落在陆渊眼里，凝聚成了足以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一刻，从此再也没有忘过。
“多谢大人……为我赐名。”陆渊眨了眨眼睛，又觉得眼睛有点发涩，再眨几下，眼泪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大人，等我变得强大了，我一定会报答大人的恩情！”
听到这话，陆修看似无奈地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幽光，随后叹了一口气，温声说：“好，我等你报答恩情的那一天。”
说完，也不再跟他多话，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头，掏出一块帕子塞到他的怀里，就离开了。
祁风紧步跟上。
走出巷子，回到人流密集的地方，祁风也不顾着路人若有似无的打量，低声问：“也叫他姓陆？”
陆修却毫不在意的样子：“他没有姓氏，我总不能现场给他胡诌一个吧？”
祁风眼神复杂。
陆修偏偏头，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轻声道：“他的确让我想起了一位故友。”
祁风愣怔了一下，这时陆修正好停下脚步，看着街边一角，眼中泛起兴味，留下一句“等会我”，就向一处走去。
什么故友……
不知为何，祁风心跳突然很快。
他的目光追随过去，看到陆修走到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给了摊主几个铜钱，然后手里举着两个惟妙惟肖的糖人，穿过人流走了过来。
“给你。”散发着甜意的糖画被递到他面前。
祁风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了一只。
他拿过来的糖画好像是一只神凤，那种只存在在话本里的神兽，也不知道修真界里有没有人见过。
祁风伸出舌头舔了舔凤羽。
看到那抹红色给糖画添上润泽光芒，陆修的眼神幽深一瞬，随即张嘴咬掉了手里糖龙的半个龙头。
“……”祁风感受着舌尖的甜意，却生不出平时吃到甜食的满足，他压住心中的隐隐躁动，语调平静：“你说的是哪位故人？”
“呃……”陆修皱了皱眉。
这到底是什么糖……居然还是黏牙的么？为什么这么甜？
祁风视线落在他紧闭的嘴巴上，心里的紧张被瞬间冲淡了，不免有些好笑：“你没吃过这个糖么？”
这个还真没有……
陆修动了动牙，这才把牙齿从黏牙的糖浆中挣脱出来，他感受了一会儿孩童时心心念念的味道，才轻声说：
“没什么，只是他这样的单纯，总让我想起……小优罢了。”
程优？
祁风僵了僵，并不久远的记忆瞬间被唤醒。
休宁山青阳宗的程优。
“也不知道到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他。”陆修感叹了一句。
祁风低下头，含住一口糖画，仔细地抿着。
陆修好像真的很怀念那个和他相处不到一天就为他而死的少年，眉眼垂着，手里捏着的糖也不吃了，看起来有点走神。
突然，祁风把他拽到一边，不远处一个卖妖宠的摊主连忙把一只想挣脱的金蝉黑雀隼收回笼子，金蝉黑雀隼还想挣扎，摊主手上的绳子一拉，长得气势汹汹的妖兽气势瞬间就萎靡下来。
“诶你这摊主！”
“小心点啊！你这吓到我孩子了！”
一旁同样被惊吓到的行人纷纷发出不满。
摊主自知理亏，不停地弯腰道歉。
陆修垂眸看向那只拉着他的手。
祁风收回手，眉宇之间染上一丝不悦，却没那个兴趣加入讨伐摊主的队伍。
“……”他抬眼看了一下陆修，想斥责几句，但是金蝉黑雀隼又没多大攻击力，不过是他自己受到了惊吓，陆修毫无所觉，只能把从心底涌上来的怒气压下去。
陆修勾起唇。
祁风自己都不知道，他本来淡漠的神情充满了无法掩盖的不愉，眉眼带着怒意，显得他整个人瞬间生动起来，越发好看。
饶是如此，也没说出半句不好的话，反而又恶狠狠地咬了口糖。
……好可爱。
陆修单手压了压指关节，温声说：“对不起，是我太入神了。”
祁风咬下糖凤的一根羽毛，含在一边，低低的一声：“嗯。”
腮帮子瞬间鼓了起来。
陆修捻了捻糖棍，那只栩栩如生的褐色糖龙转了转：“糖好吃么？”
祁风淡淡地点了点头。
却没料到旁边的男人突然低下头，咬住他手里的糖画。
！！！
祁风瞬间呆住了。
这这这！这是在大街上！
又被黏住了……
陆修索性握住他的手，拔出那根糖棍，咬着整只糖画抬起头，眼里的笑意很耀眼。
“真的很好吃。”
虽然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而且陆修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可祁风却还是红了耳朵。
“你不是还有么……”祁风举着空着的手，表情一言难尽。
陆修咬下来一块，用舌头戳到腮边，闻言漫不经心地把糖龙递给了他。
“……”
“真的很甜。”陆修嘴里甜腻，眸光又转到他唇上，声音放得很低，“那你嘴里的是不是……”
话没说完，陆修就若有所觉地转过头，看向向他们直直走来的两个人。
“祁风阁下。”路延大步走来，一身绣着梵玉花的锦衣蓝袍在他身上格外夺目，剑眉入鬓，雅人深致。
身后跟着的小孩矮矮小小，看着和陆渊差不多的年纪，同样是锦袍绣金，可爱的脸庞上神情故作正经严肃，惹人怜爱。
“啧。”被打断了调戏，陆修心里有些不悦，但情绪被隐藏的很好。
祁风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听到有人唤他，心里瞬间有点庆幸，赶紧看了过去。
“路……延？”
言毕，路延已经到了身边。
“好久不见了，阁下。”
路延微微一笑，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风。
“……好久不见。”祁风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他，毕竟真的是……好久好久不见了。
当初他实力犹在的时候，路延作为有名的修炼狂魔，经常找他切磋，因为他的性格也正直明朗，所以两个人的交情一直都不错。
当然，也只限于他失去实力之前。
他因为意外没了修为以后，就一直呆在雪隐丘，不愿再出来，当然也就断了和路延本就不深的交际。
路延跟他打过招呼以后，路安总算跟了过来，喘着气，轻声埋怨道：“哥……你走这么快搞什么？”
路延瞥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又看向陆修，眼神瞬间变得有点……狂热。
“这位就是陆修阁下了吧？”
陆修蹙起眉毛。
“是的。”祁风却见怪不怪，替他应了一声。
以前的路延看他的眼神一直都是这么的热情。
“东明山陆修。”陆修微微颔首，同时心里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路延也点了一下头，自我介绍：“朝辞间路延，这个是我弟弟，路安。”
果然。
几个人简单地互相认识了一下，路延早就迫不及待了，直接步入正题：“陆修阁下，可以请你和我打一架么？”
“？”陆修缓缓看向路安。
路安内心扶额，低声道：“哥。”
每次碰到这种事，路延就像变了个人，完全没有平时的沉稳，简直又冲动又无礼。
哪有直接上来就说要跟别人打一架的？
路延也意识到了他的莽撞，为了防止在陆修眼里留下什么不太好的印象，低低地笑了一声，尽量迂回地问道：
“陆修阁下如今住在哪个客栈？不知可否趁着这个机会，让我去拜访一下？”
顺便再切磋切磋。
“……”他身后的路安彻底没话说。
不是说不去拜访么？不是说事成以后立马回朝辞间么？怎么一看到陆修，就立马改了？
他哥哥的原则……
陆修看了一眼祁风，笑了笑：“我们就住在奉贤客栈。”
“不知阁下什么时候离开呢？”路延浅笑着问道。
他想起几个月前在东明山拜师大会上看到的陆修，就觉得心里有点痒痒。
从那天开始他就一直想要找到陆修和他打一架，不仅仅是证明自己，在打斗的过程中，他总能学到不少东西。
可惜那天之后他就回了朝辞间，后来又没有机会接触陆修，他也没料到心心念念的对手一直都在护风城，不然早就来拜访了，白白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现在想来真是遗憾。
“我们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打算。”陆修舌尖压了压嘴里的糖块，发音很清晰。
“那太好了！”路延心下一喜，眼中瞬间燃起战意，笑容更是明亮。
“那么，我们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