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镜中化着花魁装的自己，黛眉久违地紧张了。
化妆刷刷在脸上，微微的粉尘在空气中扬起，她闻到脂粉的香气，突然间鼻子发痒，侧过头去打了一个喷嚏。
因为这个原因，腮红刷刷过脸颊到了鬓角，很明显的粉色印记。
“不好意思，麻烦帮我这腮红重新弄一下。”她赶紧说道。
化妆师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动作起来。
她明显发现这位周小姐有些心不在焉的，整个人眼神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
黛眉的确不在状态。
她这几天都处在那晚的醉酒后遗症中，明明是做梦的感觉，可是一切却是真的。
她受邀参加梅姐的派对是真实的，见到梅姐是真实的，可是在林绍朗杏舫山的宅子里醉酒睡了一晚也是真的，甚至他为她穿鞋，为她煮粥都是真的。
如果这些都不是问题，那么她抱着他叫他“绍朗”这件事简直就是不可饶恕。
黛眉对着镜子长叹了一口气，真的好希望抹去那一天的所有记忆，包括林绍朗的记忆。
真是丢死人了。
还在纠结的时间，导演助理已经敲门：“周小姐，外面都准备好了。”
她点点头：“我这就出来。”
她站起来，服装师走过来帮她理了理戏服，她深吸了一口气，暗自给自己打气：“这是方芸人生的最后一刻，要紧张起来！”
这天拍摄的一场戏已经是戏中的最后一场，也就是方芸之死，而且导演希望这场戏可以一镜到底，这不仅对拍摄要求很高，对演员的演技要求也很高，需要长时间保持充沛的情感，更要深刻地融入到角色中去。
虽然之前夏诗雨已经拍了这场戏，而且拍了很多条，但是导演一直没满意，现在换她来演，自然这场戏是要重拍，也就是说，这段和岳惜瑶对手戏，势必要重新拍一遍。
她拍这个角色，也是为了印证心中的一个疑惑。
镜头推进，方芸端坐在梳妆镜前，镜面印出她的面容。
她的头发是最时新的波浪卷发，是楼里姐妹们都争相模仿的发型，衬地一张脸娇小可怜。那双眼睛，虽然依然清澈，可是眼波流转间早已不是清纯灵动，而是媚眼如丝，嘴唇上用的是国外的口红，小小一点，价格贵得要死，可是只要擦上一点，便是风情万种。
她看着桌上的那些精致昂贵的化妆品，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是的，她早已清纯不在，而现在镜子中那个媚眼如丝的女人，才是真正的自己。
她住的房间是楼里最好的房间，连妈妈见了她都要笑嘻嘻称一句“芸姐儿”，她是这十里洋场很多人嘴里津津乐道的人。
外面能听到姐妹们带着恩客调笑的声音，隔着门，听得不甚真切，遥遥远远的热闹。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在皮肤还细腻嫩滑，不幸的是，她还这么年轻，幸好的是，她还这么年轻。
她又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透过镜子，她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坐在老宅子的桃树下，听祖父讲课，祖父说得认真，她也听得认真，每到这时，祖母总会走过来无奈地摇摇头：“芸儿是个女娃子，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学了这许多东西，只怕要嫁不出去了。”
而祖父总会翘起胡子来：“我家芸儿是‘巾帼不让须眉’，她若是男子，不知道要比那些个纨绔子弟好上多少倍？瞧不上我家芸儿的，那才是有眼无珠！”
那时候，她总是看着拌嘴的祖父祖母嘻嘻地笑，微风吹来，桃花便会拂了满身。
她没想到，那样的好时光也会过去。
她对着镜子露出笑容，心里想着：“祖父祖母，阿爹阿娘，芸儿不幸沦落风尘，可是你们不要担心，我会让我在世上活得这短短的年月变得有价值，绝不会辜负你们的教导。”
陈玉梅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两人争执一番，方芸无论如何也不交出情报，陈玉梅把她那房间翻了底朝天也没找到，一怒之下，便要杀人灭口。
可怜方芸被刀插中，伤口很快流出的血很快就染红了胸前的衣服，即使这样，她也依然不松口，更用言语相激，陈玉梅握着刀顺着伤口又往里深了半寸，方芸吃痛，再也忍受不住，“噗”一声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陈玉梅哈哈大笑起来：“大名鼎鼎的万花楼花魁，怎么会到这种狼狈的境地？”
方芸抬起眼，强忍着痛楚：“你觉得我是狼狈？我却觉得我比你好多了。我虽然沦落至此，我的心却还是属于我自己的国家。”
她话中的讥诮意味明显，陈玉梅立刻脸色变了，一个耳光毫不客气招呼到她脸上：“不要脸的婊子，嘴巴倒是不饶人！”
方芸倔强地抬起脸来，陈玉梅刚刚那一巴掌使足了全力，她的右脸已经浮起了手指印。
她丝毫不在意：“反正你永远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在哪？我问你在哪儿？”陈玉梅成功被她激怒了，她大步走上前揪起方芸的衣服，强压下去的声音显得沙哑不堪，如果不是害怕被外面人听到里面的动静，她现在肯定早就抓狂了。
方芸噙着血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睛直直盯着她，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来，这笑容里包含了很多东西，有一种不屑，有一种嘲笑，在嘴角鲜血的映衬下，显得十分诡异。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她慢慢说着，每一个字似乎都要花费她全身的力气，可是，她说的缓慢却又异常的清晰。
岳惜瑶突然顿住了，虽然黛眉说的是台词，而且是剧本中有的台词也不是她自己临时加戏，可是被黛眉那样的目光和诡异的笑容看着，她突然心里发毛，竟然忘了接词。
仿佛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突然被调动出来，她本来一直把那段记忆藏在记忆的最深处，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甚至觉得那段记忆甚至那段记忆覆盖下的事情都已经不复存在，可是直到现在，面前的这个女人却唤醒了那段记忆。
周黛眉的笑容，实在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