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老郭用手挠了挠右眼眼罩,冲着少爷管家-冯思明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们这位护府教师爷,姓安,叫安杉禄,也算是昆山宅院的老人儿了,自从宅院盖成那天起,就住在这里了,这昆山宅院在京城里的名气很大,能受邀走进这个门儿的不是王侯就是显贵,又经常有京城梨园行的各位名伶出入,免不了一些喜欢招蜂引蝶、又有点龙阳之好的登徒子在院外伺机找事儿,三三两两的,都是一些不学无术的八旗世家子弟,想进昆山宅院吧、无奈身份不够,又垂涎着这宅院里面所谓的“新鲜海儿”,有什么“新鲜海儿”啊~其实都是些街头巷尾老百姓的以讹传讹,我们昆山宅院就是一家敕造的昆曲戏院而已~后来,孝廉公的京城友人推举了一位护府教师爷,也就是我们这位安教师-安杉禄,您还别说~自打安教师每天站在宅院门口,打上一套大小洪拳,沙包大小的石头锁在脑瓜儿顶上从左手扔到右手、再从右手扔到左手,没事儿再用手掌劈上两块儿砖!吓得那些登徒子宅院百米之内不敢靠近,都远儿远儿的、一个儿个儿獐头鼠目的往这边偷看,反倒气乐了安教师,安教师在京城那也是黑白两道的爱结识些朋友,于是,放出话去,谁再敢在昆山宅院门前徘徊伺机偷窥或是生事儿,他安教师先摘了谁的一双招子~”
说到这里,少爷管家-冯思明用食指与中指反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部位,忽然看到老郭的独眼意识到有些失语,冲着老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老郭也冲他笑了笑、摇摇头表示不介意继续说,于是继续讲道:
“您猜怎么着?那些登徒子日子久了,远儿远儿的反倒看上安教师的这身硬功夫了,最后还真有几位改邪归正、拜安杉禄为师,一边跟着他习武,一边还帮着安教师自发的维护起昆山宅院外的治安,愣是改掉了一身的登徒气,这几位的家长那是登门拜谢,送上些术修银子作为答谢,还送上一块儿‘一身正气’的牌匾,安教师也就在京城有了一号人物~”
唐唐插问了一句:“端木先生我在昆山老家时就认识,并不像梨园行中有些个别名伶,喜欢台下搔首弄姿,引诱着一些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供养着自己,反倒是与人和善、温文尔雅,安教师为什么对他这么大成见呢?”
少爷管家-冯思明继续说道:
“安教师总是说这些戏曲名伶明明都是男人,台上入着戏、咿咿呀呀、阴阴柔柔的也就算了,台下您都出了戏,怎么还一个个捯饬的油光水滑、娘了娘气、媚眼频频的,安教师仗着自己是孝廉公朋友的引荐,见到他们总是虎着一副黑脸,见安杉禄总是这样,端木先生十分不悦,那些戏曲名伶不仅是自己请来的好友,有些戏曲大家那也是孝廉公的朋友啊,您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天天摆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给谁撂脸子儿看呢~于是找过安教师-安杉禄理论过几回,一开始端木先生还是客客气气的,跟他讲什么是戏、什么是昆曲,只有人戏合一入了境,才能成角儿~那安杉禄一个练武之人,哪里听得进去,竟然反唇相讥,说什么就是因为这些名伶人戏合一入了境,总是一副女人般媚眼频频的模样,才招引来昆山宅院外面这些登徒浪子,于是他二人一言不合、大吵一架,我父亲与众人好言相劝,大家不欢而散。。。”
“之后,端木还找过老爷几回,说这人粗鲁无比,空有一身功夫,不适合在这敕造的昆山宅院中看家护院,毕竟是昆曲文雅之士进出之地,放着这么一个人早晚会惹出事端,问能不能辞了安教师,但是他哪里知道,我们家孝廉公也有难处,这安杉禄-安教师可是西边儿贝勒爷推荐过来的人,别看贝勒爷岁数与我家老爷不相上下,平时也极爱昆曲,与我家老爷以朋友而论,真要按照旗谱论起来,比我们家老爷还长一辈儿呢,这塔大的面子,人怎么能说辞就辞呢,端木见是这般状况,提过两次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孝廉夫人-瓜尔佳氏·禄惠南见缝插针的补充道。
“之后过了两年,俩人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见面从不答话,这也算是看在孝廉公的面子上吧。”少爷管家-冯思明说道。
老郭细品这二人的话语,脑海中忽然想起韦姨娘说过的一句话:一个八股文的老举人懂什么叫爱情,不过是满足一些他不想承认、但又欲罢不能的事情罢了。。。
“什么是孝廉公不想承认、但又欲罢不能的事情呢?难道孝廉公与端木先生真像坊间传闻那样有着龙阳之好?不想承认自己的龙阳之好、却又对这件事情欲罢不能?但是根据唐唐家父所说,端木对孝廉公有这层意思,但孝廉公对端木却没有。。。”老郭在脑海中反复思索,于是老郭眯着独眼儿转向孝廉夫人问道:
“这韦姨娘我们听说她躲进了六国饭店,就去与她面谈了一次,这穿着打扮的跟个爷们儿似的,连举止也像,孝廉公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她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孝廉公娶进门啊~难道就仅仅是因为要传宗接代?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我看这韦姨娘的新派作态可不像是个能安于传宗接代、相夫教子的样子~”
孝廉夫人哎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回道:
“哎,谁说不是呢,我刚才也说过了,孝廉公娶她进门,这‘传宗接代’就是个幌子,她嫁进昆山宅院也不是为了我家老爷,是为了她苏州昆山老家的家世日渐衰落,这要说有什么魅力嘛。。。这昆山宅院的‘昆雅集士’在京城名声响亮,也有一些有头有脸儿的洋人通过内务府的门子关系慕名而来,我家老爷也结识了几位,有位对于‘八尺’颇有研究的仓桥康夫就是其中一位,他总来昆山宅院欣赏昆曲,也是一位昆曲痴,一来二去与我家老爷还因昆曲成为了好友,有时还上台与端木先生合演几个唱段,久而久之跟端木先生也成为了好友,不过要论莫逆嘛,仓桥康夫跟那个端木的师兄、他的‘御用琴师’最为莫逆,听说在昆山宅院之外,俩人经常坐而论道,研究昆曲的乐器,搞得跟伯牙遇子期似的。。。哦,扯远了,仓桥康夫也是出于礼貌,来而不往非礼也,请我家老爷跟端木去过两回六国饭店举办的什么什么、英文不会念。。。”孝廉夫人思索着,
“应该是party~,是聚会的意思~”唐唐礼貌的补充道,
孝廉夫人继续说道:
“对,是这个词,总之,就是堂会之类的意思吧,我家老爷-孝廉公就是在一次洋人的堂会上遇见的韦姨娘,那时她还是洋人堂会上的什么社交名媛,最善于穿成男人的装束勾引人,听说身边围绕着各种洋男人,偏偏我家老爷便让她迷了去,居然还将她娶进了门,这进了门之后,不知这韦姨娘施了什么法子,竟能让老爷同意她偶尔穿着男装出入,最过分的,有两次‘昆雅集士’竟然让韦姨娘身着西洋男装出席会客,我们这种要脸面的在旗世家,又是在这敕造的昆山宅院,这么个西洋镜似的姐儿摆在那里进进出出,成何体统。。。哎,无奈我家老爷向来我行我素,不听规劝,说多了呢,竟拿着我多年未能生下一男来压我一头。。。哎,算了,这京城内外的宅门深院,世家所在,哪家没有个三妻四妾的,没点子出格的事儿呢,我们妇人家尽到了规劝的本分,但也要有个三从四德的态度,随他去吧。。。”
唐唐一边听着孝廉夫人的话,一边偷眼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以及体会着她的语气,从一开始稍显清冷的语气,逐渐随着讲话内容反倒变得越来越冷,冷到在讲最后一句话时有一种绝望的冰封感,
而那清冷的眼神也随之凝聚成一滩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