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话冒险
姚瑶vagrancy2025-08-31 20:286,127

  两人将詹昂提供的这条意外线索同步给了许柏舟和成梦竹,于是四个人分头去寻找这位传闻中大名鼎鼎的“巫医”,各自以“云南”“巫医”“古国王室后裔”为关键词,大海捞针。

  李沅芷知晓影视圈迷信,若是搞玄学,还有点名气,或许圈里会有人知晓。于是她便通过自己的圈内人脉,多方打听。

  成梦竹则是在直播时提及相关信息,希望粉丝能够给到这位巫医的线索。

  许柏舟则是厚着脸皮,去找本校民俗学的学者,看看能不能了解一二。

  甘棠更直接,直接在社交媒体上发布帖子,表示最近怪事缠身,噩梦连连,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找了师傅,却告知她要往西南找当地巫医去求解法,因此请网友们集思广益,推荐她靠谱的巫医大师。

  就这样,“伊美夏”这个名字高频出现在了成梦竹和甘棠的评论区。

  许柏舟不得不感叹,果然还是得靠群众的力量,进行人海战术。

  有了名字便好办,众人经过一番搜索,搜集了各种网络资料,自媒体写的疗愈圈报道,网友发布的个人日志,最终认定“伊美夏”高度符合詹昂的描述。

  她的名字,在各种疗愈社群招募中与“果占璧国”及“邬陀衍那王后裔”高度关联,成为她宣告自身流淌上古大巫血液的强力佐证。

  她长期驻扎在云南边陲,开设多种课程,包括草药,冥想,打开全身各种脉轮,以及能量晶体疗愈等等。

  网上的照片看来的确是眉目间充满异域感的中年女子,一头漆黑卷发,穿轻飘飘的苎麻长袍,光着脚,手腕上挂着一串串“能量晶体”,背景是山巅,谷地,仿佛你只要去找她,人生就能从此轻盈起来。

  她运营了许多网络社群,追随者甚众。李沅芷感叹,果然,如今的世界早已经分崩离析为原子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自己的笃信,自己的囚笼,那些你以为无人不知的事物,可能对另一些人来说,压根无人知晓。

  甘棠则一边划拉手机上伊美夏的相关信息,一边啧啧:“这位赚钱得赚到手软了吧。什么都不干,光是加入她的社群,就得先交不同等级的会费。这年头,你说钱难赚也没错,可有时候,又遍地是钱,能让人捡到手软。”

  许柏舟一本正经地说:“其实历朝历代,社会分配都是不均的,只不过体现形式不同。社会财富,不就是从你的兜里到他的兜里。”

  “但就是不会到我的兜里。”甘棠吐吐舌头。

  李沅芷问她:“接下来怎么办?如果她跟宋召南的失踪有关,直接去问会不会不大好?要不然我交个会员费,先加入她的社群,然后再旁敲侧击地打听?”

  甘棠却摆手:“这一圈兜完,他要是真被骗进了什么传销组织,那黄花菜可都凉了。”

  “所以?”

  “所以,直接拿警察的名义吓唬她嘛,她不说,就让赵燊去问。但凡涉及到诈骗啦,传销啦,邪教啦,可不是开玩笑的。”甘棠的表情十拿九稳:“毕竟,她干的可是违反公序良俗的勾当。”

  “可是,万一宋召南并没有真的去找她呢?”李沅芷仍有疑虑。

  甘棠毫不在乎:“那就说句对不起,打扰了。”

  拖泥带水自然不是甘棠的风格,确定想法之后,她说干就干,以咨询名义加上了伊美夏助理的微信后,直接挑明来意,直接放话威胁,“如果美夏老师不愿意告知我们宋召南的情况,那接下来就会是警察叔叔来问话了,别的还好说,你们发展了这么多信徒,要是被扣上邪教的帽子,可能不太好办哦。”

  果不其然,助理说完帮忙转达后,伊美夏在五分钟内就回来了微信语音,“首先声明,我这里没有什么宗教崇拜,就是自然疗愈,我有注册公司,也有合法纳税。我并不是因为你不礼貌的威胁才联系你,而是我确实认识宋召南,希望能够帮上忙。”

  甘棠立刻切入正题:“他现在人还在云南吗?我们可以直接过去找她。如果他另有隐情,也可以先不惊动他,我们先去见见你。你放心,宋召南失踪的事情,他的父母已经报警了,所以不会存在你出卖他隐私这种情况。”

  伊美夏不疾不徐地回答:“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我也不知道宋召南现在人在何处,而我早就已经离开云南,目前正在印度清修,所以爱莫能助。”

  李沅芷原本燃起的一点点希望再度飞速破灭,甘棠蹙眉,也太不顺了吧:“那,你能详细跟我们讲讲宋召南去找你的情况吗?”

  “当然。”伊美夏爽快答应。

  这通电话大约持续了二十分钟,在伊美夏的陈述中,宋召南大概是两个多月前联系上了她,提出有偿跟她学习,同时为写作积累素材。

  伊美夏应允后,宋召南便只身前往云南,颇舟车劳顿一番,抵达了伊美夏彼时在云南深山中的营地。

  “他到了以后呢,也不是天天跟我大眼瞪小眼地坐着,干聊,干问,不像别的那些记者或者自媒体博主,他就是像个学徒一样,一直跟着我。我早上四点半起床,他也四大点半起床。我十点钟睡觉,他也十点钟睡觉。劈叉烧水,照顾动物,帮助其他学员,给我分担了不少事,是个很能干,很轻快的年轻人,也很朴实。参与所有的活动都很认真,学得也快。我呢,当然知道他就是来体验生活,来取材,而且还是自费,不吃我的,不喝我的,还给我交学费,但他非常认真,真诚,最重要的事,是他没有偏见。本来很多人打着对灵修感兴趣的幌子,来采访,写特稿,其实心里都把我们当诈骗犯,也瞧不上我们这行,更瞧不上我们这里的学员,觉得都是一些走投无路的失败者,所以才将一切希望寄托给玄学。但宋召南没有,他真诚帮助营地里的每一个人,从不批判任何人,非常包容,是个善良的人。所以我才对他印象深刻,也愿意帮你们找他。”伊美夏从容不迫地讲述着。

  挂断语音通话后,甘棠向李沅芷吐槽,“你要找的宋召南,会不会压根就不是我的前男友宋召南,我们所有人认识的那个宋召南,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大家都搞错了。至少,这位神仙说的宋召南,不批判?没偏见?我简直……我是不是耳背了?”

  李沅芷说,你也终于有这种感觉了,我已经习惯了。

  伊美夏还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你们肯定已经查过我的老底了。我也不瞒你们,我没本事搞什么邪教,不过就是门疗愈生意。我呢,做过微商,卖过面膜,开过医美诊所,干过代购,最终,终于踩对了灵修的风口。你们也知道,如今的年轻人,卷到卷不动,也看不到什么希望,唯一能下功夫的地方,就只有玄学了,所以我的生意才好起来。但生意好的也不止有我一家。因为,我也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大自然也好,远离人群也好,苦自己身体也好,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我觉得,宋召南,心理上,有问题。”

  这一刻,李沅芷好像忽然理解了,作为身心灵导师的伊美夏,为什么能够蛊惑那么信徒,有些钱,也是活该她来赚,因为她太稳当,太笃定,牢牢固固,按自己的节奏来,才能把别人拽到自己的轨道上。

  “心理上有问题?”甘棠反问。

  “嗯。他虽然不说,但我这么多年,做这个领域,也不是靠招摇撞骗。我看得出来,他有很多困惑,他不快乐,他像一只迷途的鸟,所以,我给他介绍了一个心理医生。他也欣然接受,并没有拒绝我。等我挂了电话,就把那个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给你。前一段时间,我结束了在云南的营地,来了印度,也就没再见过他,没再同他联系过。我能告诉你们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伊美夏仿佛在给自己的学员讲故事,前因后果,水到渠成。

  如她所言,结束通话后,助理的微信很快发来了那位心理医生的电话,甘棠趁热打铁,立刻拨打过去。

  医生很快接起电话,了解甘棠的诉求后,颇为惋惜地回答:“我有印象。但我们只有过两次非常简短的对话,而且是通过微信。我能感觉到他有心事,并且不肯轻易打开自己。但他愿意来找我,跟我对话,就代表他想要改变,想要帮助自己。第二次交谈后,他有两周没有联系我,我有些不放心,就主动去联系他,联系了很多次,都杳无音信,也就作罢了。”

  挂了这通电话,空气前所未有地凝滞。

  李沅芷一直在抚摸克苏鲁的小脑袋,不抬头,也不说话。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抬起眼帘,看着甘棠,问她:“所以,他可能真的,对这个世界没有眷恋了,是不是?而我每天跟他一起工作,却什么都不知道。”

  甘棠却说:“我倒觉得,他有可能是看破红尘,出家重生去了。”

  “真的吗?我的预感,不太好。”

  “真的假的,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随同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一并发来的,还有宋召南在云南边陲落脚的那个小镇的名字。

  *

  三天后,李沅芷、甘棠、许柏舟和詹昂齐刷刷出现在西南边境,一条窄窄的老街上。

  许柏舟和詹昂自告奋勇陪她们一起来云南,成梦竹因为要照顾小竹子,所以不能同行,便给他们当安全牌,约好每个小时联系一次,一旦联系不上,便立刻报警。

  他们搭飞机抵达昆明,又从昆明乘高铁,高铁换绿皮,绿皮转长途车,又走了整整两天,才来到伊美夏告诉他们的这座小镇。

  镇子真的很小,镇上的人已走空九成,年轻人尽数外出上学、务工,路上只有稀稀落落的老迈面孔。

  这样的小镇几乎没有外来人口,因此他们在街上随随便便一打听,便找到了宋召南最后租住的一间老破小。

  本地自然也没什么正规的中介机构,只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姐,拿着一串钥匙,干着这份中介的工作。

  大姐翻了翻租房合同:“他租了三年。”

  李沅芷意外,“三年?他要求的?”

  “是咯,我还能强迫他呀。”大姐收起合同:“我也觉得怪嘛,年纪轻轻的,跑这么个地方,一租就租三年。我知道年轻人现在喜欢跑云南来旅居,那个词叫什么,数字游民,但都是去大理嘛,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也不是旅游区,我也觉得奇怪。但他好像经常出门,街上也不怎么见得到他,我也就没在意了。”

  大姐在前头带路,不出三分钟,就来到了宋召南的出租屋门口。

  李沅芷“咚咚”敲了两下防盗门,心也“咚咚”地跳。

  无人应答。

  “宋召南,滚出来开门!”甘棠放声叫门。

  依旧无人应答。

  甘棠不本能地贴在门上,听了听,又闻了闻,皱皱眉。

  这一幕,像极了在北京,李沅芷同甘棠刚刚认识,一起寻找宋召南的住处,同样的无人回应,同样的悬而未决,并且同样地选择了报警。

  在警方破门而入后,也和在北京时一模一样,屋内空空荡荡,没有自杀或凶案现场,空无一人,干净整洁。

  只是这一次,桌上留了一封信。

  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确信,那是遗书。

  每个人都在迟疑,直到甘棠推了推李沅芷,“你来打开吧。”

  李沅芷愣了愣,看向警察,警察点点头,她便深吸一口气,拿起信封,打开来。

  率先引入眼帘的一行字是,“无论是谁机缘巧合打开了这封信,请将它转交给李沅芷,她的电话号码是,工作地址是……如果实在联系不上就算了,请不要报警,不要交给任何人。”

  随后则附上了一串网盘地址,里面是要交给李沅芷的三集剧本。

  *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做的最任性的事情,但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这样做。

  其实,我总是羞于承认自己的恃才傲物,好像一旦承认,就证明了我这个人又虚弱又俗气。

  我总觉得这世上没人能理解我。无论事业还是爱情,都与自己的初心南辕北辙。我对生活没什么热情,对工作也没什么激情。我不是情绪稳定,我只是情绪有问题。

  年初体检时,我被诊断为肺癌,那一刻我忽而想,难道自己热爱写作这么多年,连一部自己真正想写的剧都还没有写出来,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也想到早早独立的自己,就算消失于世,是否也不会有人知晓?

  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我始写一部能够映照当代都市年轻人孤独现状的电影,我好像从来没有那么积极主动过,也很久没有那样的创作热情了。我结识了许多原本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就这样与他人建立起了信任,关联,相互需要,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多讽刺啊,在被医学宣判时日无多后,我竟然有那么一点热爱生活与人群了。

  可努力活下去,真的好难。再三再四的复查,加强核磁,种种都让我厌烦。于是,在做完第四次检查后,我决定,找一个没人能发现我的地方,写完剧本。

  做来这个决定之后,我反而轻松了。你一定不知道,我花了很长的时间,用温和不突兀的方式,抹掉了自己在网络上的踪迹。可笑吗,我心里明明知道,生活里邂逅的人,都是萍水相逢,可能根本不会有人来找我,我还煞费苦心擦除自己的痕迹,简直多此一举。

  但矛盾的是,以前的我,根本不会留下这样一封信,可我还是这样做了,这样留了,我反复审视自己,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心中有了一丝对他人的期待。

  就在我做好了全部的准备,也接受了人生时日无多这一现实时,一周前,我接到医院的电话,最终判定肺癌为误诊,只需每三个月复查结节变化即可。

  那一刻,我便有了新的想法。

  多奇怪啊,明明原本就是属于我的生命,此刻却像是一种馈赠。

  原本在热闹的城市丛林,身边人来人往,生活固定稳妥,我却觉得空洞,孤独。而当我脱离日常生活,孑然一身投入陌生人之中,反而再也无暇感受孤独。

  于是我购买了一些二手摄影设备,从闭门造车写剧本,转而决定独立拍摄纪录片。

  我想拍下那些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孤独的人,为孤立无援的人,找到回声。

  万一真的有人在这里找到这封信,那么请放心,我平安无事。

  但我不打算回归,这对我而言也是一场人生实验,不断抹除过往,不停斩断来路,每一次都以孑然一身的样子面对我的拍摄对象,我想看看,最终能碰撞出什么。

  在这个摄像头遍地,人的踪迹始终被系统所掌握的时代,我想看看,我有没有可能,像风一样,透明地活着。

  也许我会失败,某一天暴露在摄像头下,然后被家人找到,像小时候离家出走,回去被暴打一顿。

  但是,也许有一天,我能完成这个片子,而等到那一天,也许我就会顺着这条出离的路,再一步步走回去,向所有人道谢或道歉。

  谨防你们觉得我会被骗去缅北,我想说,我可能的确会去缅北拍摄一些东西,对我而言,余下的人生,是一场失而复得的大冒险,我终于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我要为自己去活了。”

  *

  信写到这里便驻笔了,李沅芷读到这里,有些怅然。

  甘棠哼了一声,吐槽道,搞得好像我们众筹给他拍片似的,但说这句话时,她终于露出了不那么刻薄的笑容。

  就在此时,李沅芷的手机冷不丁响起,她恍神片刻才接起来,当对方说出自己是某个流浪动物领养机构的回访员时,李沅芷差点以为是诈骗电话,“你们一定要骗人才能把日子过下去吗?”

  对方连忙解释:“您误会了,您是李沅芷女士吧,两个月前,您通过宋召南先生在我们这里领养了一只黑猫,登记姓名为克苏鲁,我们现在需要做领养回访。”

  李沅芷恍然大悟,原来宋召南从来就没有养过猫,那只猫是专门为她寻找的陪伴。

  尾声

  首都机场出站口,成梦竹牵着小竹子,冲归来的四人挥手。

  坐在机场的咖啡厅里,他们一时无言,只觉五味杂陈,为宋召南,也为自己。

  “我忽然觉得,在寻找他的时候,我们好像都参与到了他设置的实验中来,我们虽然没有找到他,但是我们好像都找到了自己。”许柏舟打破沉默。

  甘棠伸手拍了拍他,詹昂则说:“我准备考研究生了。”

  李沅芷默默喝着咖啡,说了句:“这周末,你们要不要去我家看看克苏鲁?”

  

  ————————————

  *

  *尾声*

  不远处的吧台,咖啡师姑娘刚做完一杯花果香气弥漫的手冲,递给面前那个忍不住眼泪的女孩儿,女孩儿的脚边放着硕大行李箱。

  咖啡师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失恋了吗?

  女孩儿点头,表白被拒了。

  咖啡师说,曾经我的生活里也出现了一个男人,明明是他总在我面前晃,可等我心动了,他却避而不见,我还为此辞了职,差点找不到工作要回老家。

  女孩忽闪着湿透的眼睛,好奇问她,你怨恨他吗,讨厌他吗?

  咖啡师摇头,不怨恨,也不讨厌,只是后悔,后悔当时为什么不主动一点呢?为什么不给自己创造机会呢?为什么总是等着别人走向自己呢?如果别人退一步,我也退一步,那我们之间的距离就是两步。但若是我进一步,哪怕他退一步,那我们之间也还是只差一步。也许很多遗憾都是自己造成的,很多孤独都不是那么绝对的,甚至要迈那一步,真的有那么难吗?我连工作都可以换,花了很大力气重新租房,进入新的圈子,却没有勇气简单问一句,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个电影。

  “这个请你。”她推了一块巧克力蛋糕给女孩儿:“下一次,我也会像你一样,勇敢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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