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沅芷生怕甘棠口无遮拦,激怒许柏舟,而许柏舟只是匀速地推着婴儿车,缓缓前行,仿佛没有听到甘棠说什么,又或者是甘棠说什么他都无所谓。
五点半钟,许柏舟的手机闹钟响起,太阳依然高挂,三个人都有些微微出汗。
许柏舟停下脚步,俯身挠了挠语素的下巴,轻声说:“好了,散步时间到。”
李沅芷立刻把话接过去:“我开车帮你把语素送回学校,然后一起在附近吃个饭吧?这么硬生生打扰你两次,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许柏舟合上遮阳蓬,利落地调转婴儿车,准备原路折返:“都不是我的工作时间,所以并没有打扰我。晚上要给导师干个活,所以饭就不吃了。虽然我提供了能够提供的信息,但从你们的角度来看,其实并没有帮上忙,所以你们不必客气的。”
李沅芷瞟了甘棠一眼,仿佛能看到她的头顶火光四溅。她本以为甘棠还会再多说两句争取一下,没想到她却干脆地拍了一下手,说:“行吧,那我们就不强人所难了,暂且别过?”
许柏舟点点头:“谢谢理解,那我先走了。”
“只是……”甘棠歪过脑袋:“如果我时不时想起些什么和宋召南有关的事儿,还是可以找你问一问吧?”
“当然。”
“知无不言?”
“在不损害任何人隐私与利益的前提下。”
“那么,如果他联系你,你会告诉我们吗?”
甘棠直视许柏舟的眼睛,许柏舟的目光滑向一侧,但甘棠寸步不让,就那么盯着他。于是他说:“如果许柏舟没有这个意愿,我不会主动告知你。但如果是你来问我,我会告诉你他联系过我。”
甘棠锋利的脸转瞬就融化成一汪笑意,她说:“那你就等着我骚扰你吧。”说罢她挽住李沅芷的胳膊,冲许柏舟摆摆手:“那下回见咯,我们要去吃好吃的了。”而后迅速拖着李沅芷转身就走,李沅芷甚至不确定许柏舟是否听见自己那声仓促的“再见”。
而后,他们便各自南辕北辙。
李沅芷被甘棠拖着快步往前,一双脚快要倒不过来,她不明所以地问:“到底什么好吃的让你急成这样?”
“跟那坨铁疙瘩多说无益,赶紧放他走,我们得商量对策。”
“那也不用跟逃跑似,慢慢走也不会被他吃了啊。”
“我尿急!”甘棠说着,余光扫到了一旁的公共卫生间,立刻松开李沅芷的胳膊,冲了进去。
李沅芷又是无语又是好笑,等待期间迅速挑好了几个备选餐厅。
甘棠出来后,李沅芷递上手机:“选一家吧。”
“这家傣餐?”
“走。”
去往餐厅的路上,两人的话题自然围绕许柏舟发散,达成的共识是,许柏舟这个人确实过于理中客。
“薛宝钗似的,无情。”甘棠说着还不忘配合一个白眼。
“也可能是跟我们不熟,所以不愿意表露情绪,有距离感很正常。”
“你不觉得很矛盾吗?如果他和宋召南真的是好朋友,好朋友突然失踪,有人找上门来穷追不舍寻找朋友的下落,你真的会一丁点儿都不好奇好友到底怎么了吗?什么样的人能做到像他那么无动于衷。好,就当他是山中高士,世外仙姝,看破人事好景不长,那这样抽离的人,又怎么会有所谓的好朋友呢?根本就说不通。”甘棠一边分析一边捋思路,下意识摆出了柯南的造型来,手捏下巴,眉头紧锁。
李沅芷忍不住笑了出来,但不得不承认,甘棠分析得不无道理。
她们很快就到了那家傣餐厅,面对面坐下来后,甘棠一边在手机上翻阅菜单,一边滔滔不绝:“你不觉得他有时候会蹦出一些很突兀的词吗?比如,比如那个,他说掘地三尺把宋召南挖出来。说不定,他早就把宋召南给杀了,埋在哪个荒山野岭里了。你想想娄村那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全是大片大片的荒地,埋个尸易如反掌,寻个骨可是难如登天。”
“你是不是有点过于敏感了,还有点结果导向的嫌疑。你觉得他有问题,所以就觉得他说的每个词都别有深意。”李沅芷说话间就用湿巾擦拭了一遍桌子,用热水涮好碗筷,再倒好米酒,推了一杯到甘棠面前。
“不是别有深意,是用词泄露一个人的‘本我’。”甘棠振振有词:“而且,你真的没想过,他可能就是个变态杀手呢?”
“那也太符合刻板印象了吧,洁癖,孤僻,有点古怪,太全面了吧。”
“不然刻板印象是怎么来的?当然是有普适性啊。”
李沅芷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可我觉得许柏舟其实还蛮可爱的,是个挺有爱心有耐心的人,人家只是有自己的小世界,和外界有距离感而已。”
“你觉得喂喂流浪猫,搞搞家里的卫生就是有爱心有耐心?”甘棠不以为然:“就是这种人才最可疑。”
“我只是觉得,他有点笨拙,可能就是个社会化不大成功的书呆子。”
服务员端上菜来,李沅芷顺手帮着调整桌上的餐盘位置。
“你看,你无法控制自己对秩序的渴望,所以就一定会下意识伸手去参与秩序的塑造。而许柏舟这个人到底什么样,就隐藏在他的语言背后。你可别忘了,他就是搞语言学的。”甘棠伸出筷子,夹了个土豆球。
“那么你能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侦探瘾,不要动不动就分析我。”李沅芷抬起勺子,去舀菠萝饭。
“所以我们跟踪他吧。”甘棠咽下土豆球,一脸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
李沅芷盛饭的手悬在半空:“你说什么?”
“我们跟踪他。”
“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相信我,绝对会有收获。”
“他不是刻意不配合我们,我们不能强求他事无巨细什么都得记住,毕竟宋召南也只是他的一个朋友,并不是他生活的全部,所以我们想起什么再去问他就好。而且站在他的角度,他是宋召南的朋友,如果你是去讨感情债,他的确没有义务帮助你,对此他也没有敷衍你,回答得很坦荡。”李沅芷试图劝说甘棠放弃这个荒唐的念头。
“你要是觉得有违道德,那我自己去跟。”甘棠若无其事地夹菜,仿佛在说那我自己去超市。
“你怎么跟?从大西边的学校跟到大东边的娄村吗?万一真的有危险呢?”
“所以,你也并不是百分百肯定他没有问题,对不对?”
“甘棠你又给我下套。”
“我就问你,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有所隐瞒?没有理由,就是直觉。”
甘棠盯着李沅芷的眼睛,一如之前盯着许柏舟,寸步不让。
李沅芷沉默了半分钟,随后说:“那就跟一周。只跟一周。但得在你交完五集剧本之后。”
甘棠笑嘻嘻提起米酒,碰了碰李沅芷面前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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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甘棠如期交上五集剧本,李沅芷带着甘棠见了导演,去了平台,与责编开了会。原本她做好了充分准备,随时在开会battle的时候踩住甘棠的脚,免得她情绪上头,口不择言。但甘棠却出乎意料地配合,没发火,也没吃亏,笑嘻嘻地渡了每一个劫。
虽然宋召南也从来不与合作方起冲突,但李沅芷感觉得到,甘棠与他截然不同,仿佛电池的正负两极。
她们花了一周时间,开会,改稿,为后面的剧本定调。密集地忙完这一切,是个周一的午后。她们离开合作方所在的园区,坐进被烈日烘烤了两个小时的车里。
李沅芷打开空调,甘棠要求她兑现承诺:“爽剧我给你写了,现在是不是该你陪我写悬疑剧了?”
“一个月内能交全部剧本吗?”李沅芷反问。
“能。”甘棠扣好安全带:“那么你能现在给许柏舟发个微信吗?”
“现在?”
“你就说,我们明天正好要去他学校附近,还是希望请他吃个饭,或者喝个咖啡。”
“然后呢?”
“然后就能知道他人在哪里,我们就能开始跟踪他了!”甘棠得意地打开手持小电扇,吹起了杯水车薪的微风。
许柏舟依然是在凌晨三点半回了消息,说自己最近都在娄村,不在学校,以及请她们不用客气,有问题直接微信问他就可以。
于是翌日一早,李沅芷接上甘棠,不到八点就已经往娄村开去。
“我可是上班都不可能这么早出门。”李沅芷握着方向盘,迎着烈日频频打哈欠。
“你没看出来,他的回复就是不希望我们总去找他吗。只要是人,只要做了什么,只要我们距离他足够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足够久,他就必定会露马脚,所以他要开始躲我们了。”甘棠言之凿凿,大手一挥:“绝对是这样。”
“我心情有点复杂,”李沅芷戴上墨镜,放下遮光板:“希望有进展,但又不希望他真的是个坏人。”
明明是出城方向,可还是在环路上走走停停,堵得毫无脾气。两个半小时后,她们再次来到了娄村这座须弥山前。
李沅芷拉好手刹,正要下车,甘棠忽然从大号双肩背里捧出一堆东西,撂在了她怀里。李沅芷膝头一沉,定睛一看,左手拎起一顶微卷假发,右手拎起一顶宽沿草帽,腿上还剩下一把巨大的折扇。她扭过头去,满脸问号地看向甘棠。
甘棠正往自己的脑袋上套一顶有刘海的男式假发:“难道你就这么露着你这张脸去跟踪他吗?那你干脆去给他当贴身保镖好了。”
李沅芷这才注意到,甘棠今天穿的也是宽松的男式T恤和牛仔裤。她得意地翘起自己的脚:“你看,我特意弄了双40码的篮球鞋穿!垫了四层增高垫!”
李沅芷看看手里的装备,又看看乔装打扮完毕的甘棠:“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甘棠刀刃一样的目光射过来,李沅芷抿住嘴,打开了车里的化妆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