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预习
姚瑶vagrancy2025-02-09 16:213,402

  李沅芷和甘棠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正愣神,一道黑影如旋风冲出楼来,从她们眼前一闪而过,仿佛电影里在身后弥留重影的抽帧特效,瞬间冲到了语素躺着的那盏羸弱路灯下。

  冲出来的黑影是许柏舟,有人紧跟在他身后,也从自建楼里跑了出来。

  许柏舟戛然停在语素身边,高楼坍塌一般骤然蹲下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李沅芷也能看出他在发抖,剧烈地发抖,连同落在他身上的灯光也跟着一起抖动。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去抱语素,可刚伸出去就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那双颤栗的手无法再向前伸一寸,也无法收回,就那么僵在语素侧躺的身体上方。

  此刻,李沅芷和甘棠好似刚刚清醒过来,同时拔腿跑向路灯,全然忘记自己是以如此可疑的形象在如此可疑的时间如此可疑地出现。

  她们不假思索地冲到浑身发抖的许柏舟身边,看到语素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李沅芷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甘棠用力握了握她的胳膊,同时扭头去看跟在许柏舟身后的人,发现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是许柏舟的采访对象,于是问他:“怎么回事?”

  大叔也顾不上惊诧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两人,小声回答:“我家窗户没关,好像刚刚外面有鸟飞过去,这个猫就冲着鸟扑过去,结果就从窗户扑出去了,太快了,太快了……哎呀……”

  而许柏舟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身旁多了两个人,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是死死盯着语素,双手悬空,浑身战栗,嗓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而距离他的指尖咫尺之遥的语素,储存在狭长身体里的生命力似乎全部化作了空气,随着腹部每一次微弱而艰难的起伏一点点流出体外。

  “许柏舟,赶紧送语素去医院。”李沅芷克制住哭腔,弯腰拍了拍许柏舟的肩膀。

  许柏舟的脸已经完全淹没在泪水里,他张了张嘴,却依然只有微弱断续的呜咽声冒出来。他就好像是拼命想要说话的哑巴,可无论他如何用力,除了咿咿呀呀的怪异声音外,什么也讲不出来。

  甘棠飞快地划着手机,说道:“最近的并且是比较权威的二十四小时宠物医院在二十公里开外,目前不堵车,二十分钟就能到,赶紧走,别耽误时间。”

  于是李沅芷立刻脱下防晒罩衫,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裹起语素,抱在怀中。

  而这个过程中许柏舟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依旧保持着双手悬空的姿势,继续颤抖,继续呜咽,一动不动。

  甘棠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大叔说:“帮我把他拉起来,送上车吧。”

  “好,好。”大叔连忙点头,和甘棠一起,一人搀住许柏舟的一侧手臂,硬是把抖个不停又周身僵硬的许柏舟给拽了起来。

  跟了许柏舟这些天,李沅芷已经对进出娄村的路线谙熟于心,因此黑暗之中,她也能借着月光与稀疏路灯顺利地摸出路来。

  她轻手轻脚地抱着语素在前面带路,甘棠和素不相识的大叔一起架着几乎瘫痪的许柏舟跟在后面,甘棠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被人看见还以为我们是绑架犯。”

  他们以最快速度穿过蜿蜒的村子,回到李沅芷的车边。然而许柏舟近乎失能,实在太沉,就算有大叔帮忙,甘棠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把他好好塞进后座,他总是一再滑落到坑洼不平的地面上。

  甘棠终于失去耐心,冲他吼道:“你这样是在耽误抢救语素你知不知道!你大爷的你再滑下去一次,就是让语素早死一点,你知道不知道!气死我了!”

  瘫坐在地上的许柏舟好像被甘棠镇住,身子一凛,竟然伸出手去扒车后座,总算有了些能动弹的迹象。随后甘棠和大叔的连拖带拽,许柏舟也凭着所剩不多的意志力手脚并用地往车里爬,总算是被安顿在了后座上。

  随后甘棠迅速钻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从李沅芷手中接过语素,护在怀里。

  李沅芷则飞快回到驾驶座,同大叔道了声谢,便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李沅芷全程开到了时速120,闯了一路红灯,无视导航频频跳出的超速提醒,几乎没踩一脚刹车,原本二十多分钟的路程愣是十分钟就开到了。

  车在宠物医院门口停下时,甘棠感叹,我可真是没想到,你这人温吞吞的,开车这么生猛。

  李沅芷拉好手刹,深吸一口气:“第一次。”

  下车后,李沅芷把车钥匙撂给甘棠,一马当先抱着语素冲进医院大门。

  甘棠拉开后门,去把许柏舟拽下车。好在许柏舟已经稍稍恢复了一些,知道要配合甘棠挪动自己僵直颤抖的身体。一步步往宠物医院的大门挪动时,许柏舟的眼泪一秒也没断过。

  等到甘棠撑着许柏舟找到李沅芷时,语素已经被带进了抢救室。三个人默默无言地坐在亮灯的抢救室门口等待,许柏舟依旧在颤抖,流泪,说不出话。

  在默默等待的一个小时里,不断有人抱着自己的宠物进出,有猫狗,也有鼠兔。有人在B超室门口咬着手指哭,有人不断问大夫为什么,深夜出现在这里的人与深夜出现在急诊抢救室的人没有任何区别,都是生死一线,只能听天由命,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如同刮一张死神递来的彩票。

  而语素最终没能刮到头奖。

  当大夫从抢救室出来,冲他们摇头时,一直扶着许柏舟的甘棠感觉到手腕一沉,她连忙使劲撑住他。

  不过此刻的许柏舟连瘫软这件事都已经做不到了,他的身体仿佛灌满了铅,无法动弹,不能弯曲,只能直挺挺地坐着,任由泪水融化自己的整张脸,几乎面目全非。

  “要不要见语素最后一面?”护士走过来,轻声询问。

  许柏舟说不出话,但用尽全身力气虚弱地摇了摇头。

  “真的不见?”李沅芷怕他后悔,又问了一遍。

  许柏舟缓慢闭上眼,做出了“不”的嘴型,却依然无法发声。

  “我们医院有合作的宠物殡葬机构,土葬火葬海葬树葬都可以,或者你们自己带回家去再做处理也可以,医院的太平间可以暂时停放24小时,你们先商量一下要怎么办吧。有殡葬服务需要的话,去分诊台就可以。节哀。”护士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你得做个决定。”李沅芷忧心忡忡地看向明显无法做任何决定的许柏舟。

  甘棠突然甩开他的胳膊,冲他发起火来:“许柏舟你给我清醒一点!你这是在逃避!但你逃避也没用!没有人能替你做决定!语素是你的猫,是你一个人的猫!你就这点承受能力的话,以后真的别跟任何碳基生物建立关系!”

  李沅芷冲她直摆手:“你别火上浇油!他已经很难受了。”

  甘棠却不管不顾:“不然怎么办!你能替他做决定还是我能替他做决定?他要是三五天都缓不过来,让语素等他三五天吗?”

  甘棠说完干脆一屁股站起来,双手夹住许柏舟的脸,硬是掰着他的脸仰起来:“现在我来问你,同意你就眨眼,同不同意?”

  许柏舟呆滞地眨了一下眼。

  “好,需要医院联系殡葬机构吗?”

  那双万念俱灰的眼睛艰难地眨了一下。

  “土葬还是火葬还是……不对,土葬吗?”

  没有眨眼。

  “火葬?”

  眨眼。

  “现在立刻?”

  眨眼。

  “交给我们俩全权处理?”

  眨眼。

  “好。你头上就有监控,事后你有任何后悔,都赖不着我们。”

  眨眼。

  甘棠松开手,许柏舟如松了绳的提线木偶,脑袋瞬间耷拉下去。

  “走吧,我们去处理。”甘棠看向李沅芷。

  李沅芷不放心地站起来,拍了拍许柏舟的肩膀:“你坐在这里别动。”

  “你看他动得了吗?”甘棠狠狠翻了个白眼。

  李沅芷瞪了甘棠一眼,拉着她就去了分诊台,还不忘嘱咐路上擦身而过的护士,万一许柏舟有什么状况,赶紧来告诉她。

  分诊台的护士分别给了她们三家殡葬机构的手册,包含各项服务内容与收费条目。李沅芷和甘棠惊叹于宠物殡葬业的发达,从墓地租赁,墓碑装饰,骨灰盒材料与款式,以及葬礼仪式皆有流水线般的成熟流程,与人类的殡葬一条龙别无二致。

  “他都没有勇气见语素最后一面,葬礼就算了,平添伤心。就最简单的火化,选黄水晶的瓶子,黄水晶是语素的颜色。之后他想怎么安葬,怎么处理,或者对瓶子不满意,都可以再换。”甘棠提议。

  李沅芷叹了口气,“希望他缓过来以后,别后悔。”

  “人生怎么选都会后悔,拖泥带水只会更伤心。”甘棠合上那些小册子,推回给护士。

  李沅芷点点头,对护士说:“麻烦你帮我们联系一下有黄水晶骨灰瓶的这家。”

  四十分钟后,殡葬服务的人赶到,将语素的遗体带走火化,并承诺提供全程视频存证。

  “真的需要全程视频吗?”李沅芷不太能接受。

  对方却义正言辞:“因为有过无良公司统一焚化大量宠物遗体,随便塞一把灰就给丧主的情况,为避免这类问题,我们会全程在监控下进行。当然,视频我们一定会提供,但如果你们不愿意看的话,就存起来吧,如果后期出现任何纠纷,也是份证据。三天后,我们会把骨灰送到医院来,那么你们需要再看猫咪最后一眼吗?”

  李沅芷和甘棠对视片刻,默契地摇了摇头。

  目送一袭黑衣、手持黑伞的殡葬员带语素离开医院的背影,李沅芷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预习了一遍高年级的课本,总有一天会用得上,会为克苏鲁用上。她甩甩头,努力不去想克苏鲁,不去想他的脸,他的样子,以及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分离。她垂下头,咳嗽了两声,压抑即将冲溃眼角的泪水。

  “别多想,别共情,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去烦恼。”甘棠抚了抚李沅芷冰凉的手臂:“咱们还得送那位祖宗去医院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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