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天雷散去的那一瞬间,远山之外的岳安世神色剧变。
闵无珠转头打量了他一眼,“他是谁?天雷为什么会不伤他?”
岳安世没有答话,他眯起细长凤眸向那边遥望,仿佛是急于再一次确认方才所见为真。
***
舒迢灯和宁双城好奇的围在祁拓身边,舒迢灯伸手戳了戳他,实在难以相信居然会有人不受天雷伤害。
她问道:“刚刚雷劈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祁拓也很莫名其妙:“什么感觉也没有。”
舒迢灯:“……”
祁拓说:“要不我再试一次吧。劈你的天雷还没停呢。”
不及舒迢灯阻止,祁拓往后退了两步,再次举剑!
云层中的万顷紫电被导引而下,惨白紫光映亮了他的面孔,仿佛洪流一般的闪电压在令九州上,显得剑身仿佛无比纤细。暴风从天上裂口中狂卷出来,呼的吹起祁拓袍服。
不出所料,电光散去之后,祁拓依然啥事没有。
***
岳安世妖冶的凤眼里跳动起了狂喜之色。
闵无珠光滑的面具上反射着斑斓电光,他被挑起了好奇,“你离开我的一百年到底干什么了?那孩子是谁?”
岳安世的红唇几乎在颤抖,他哑声道:“他……他是我的人。”
闵无珠:“?”
就在祁拓第三次举剑引雷的一瞬间,岳安世低声道:“可以了。今天还真是有意外发现啊。”
他向天空伸出手腕,朱红宽袖沿细白腕骨滑下,露出的小臂色泽如玉。
仿佛单单是为了响应这只手,天裂口中一道骨链随风落入他的手中,这骨链仿佛是栓系天地,那样纤细如风中弱柳,却又泛着骨质诡异的柔光。
随即岳安世将那骨链往后一扯,“天门合。”
他另一手也伸了出来,地底的万顷岩浆仿佛都随着那只手波动。他一手掐诀,那边石兽突然停止动作,岩浆也渐渐凝结起来。
闵无珠的面具也朝向天裂口方向,他看着渐渐合拢的裂口,忽然有了某种猜测,“你——”
岳安世沉声道:“我造了一扇门和一把钥匙。百年之前,那钥匙在轮回中遗失了,现在,他又回来了。”
“没有人可以在祁拓之前飞升。”
***
周围炼狱似的景象散去,仿佛一切本来只是一个虚幻的梦。
舒迢灯压根摸不着头脑,只觉得秘境主人好像有什么大病。什么宝贝也不给,还突然搞了一出这个出来。
他们只觉得脚下一晃,周围空间震荡了一下,再回过神来,已经又回到了原先那个平静的院落。
舒迢灯忽然听见一声轻唤道:“灯灯?”
舒迢灯回过头去,“云氾师兄!你在这里!钟离少主和罗小卿呢?”
云氾摇了摇头,“我没有看见他们。”
“哦。”舒迢灯挑起的眉头又垂挂下来,两道细眉如同被梅雨压下的柳枝。
宁双城伸手按了按她的眉心,“不要皱着眉头。钟离接死不了。”
“你怎么知道?”
宁双城微微一笑,提着一个腰牌出来,“来之前钟离接把他的腰牌放在我这里了,腰牌上名字还亮着,就是魂魄还没散。”
舒迢灯这才放下心来,她向四周一望,方才察觉,之前秘境里是隆冬大雪,现在积雪已化,春冰融融,竟是已近早春了。
她一抬眼,便见身旁枝头上绽开一朵朱红江梅。
花瓣摇摇坠坠,然而她还未来得及指给宁双城看,骤然盛放的梅花已经开始枯败。
红瓣飘零而去,落地成泥。
当只余下卷曲花萼时,梅花又重复生机绽放,紧接着再次凋谢。如此而往,已是卅六次。
“一花一世界,红梅荣枯三十六次,便是过了三十六年了。”
她掰折了那段梅枝,采下那朵梅花,鲜红的汁液染上了指尖,透着彻骨的馥郁芬芳。
然而梅枝在她手中忽然化作一根金簪。
舒迢灯:“?”
又是秘境的变化么?
但是她又觉得这根簪子有点熟悉,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戳戳宁双城道:“你看。”
宁双城眉睫一闪,“你要戴么?”
“什么呀。”舒迢灯嫌弃的说,“花里胡哨的。”
她随手把那簪子弃在地上,金簪又重新变回了树枝,好像刚刚不过是个幻象。
舒迢灯笑着踮起脚来,“来来来,我给你戴朵小花花。”
宁双城攥住她手腕把她按下去,“别闹。”
“我就给你戴一下,”舒迢灯噘着嘴说,“就一下下。”
宁双城挑起一边眉毛,看她的眼神有点幽深,“好啊,让我亲一下就戴。”
舒迢灯慌忙转眼看了看周围。
江蕊在看着天空缅怀故友,祁拓正仔细擦着令九州,云氾站在更远的地方查探周围环境。
呼——好像没人注意到。
她掰着宁双城肩膀踮起脚来,在他俯身的那一刹那,把红梅按在了他的唇上。
他唇间衔着红艳艳的梅花,越发显得眉目如画。
“行了。”舒迢灯拍拍他说,“两全其美。”
宁双城吐了那花,眼睛带笑扫了她一眼。
舒迢灯被他看的寒毛顿竖,避开他向巍峨宫殿望去。
孟华年由侍女从殿中盈盈扶出,她面色苍白,倚着廊柱咳了几声,显然三十六年前那魔修箭毒已经渗透骨髓。
侍女有些担心她的身体,柔声道:“夫人,要不我们还是回屋去吧。”
孟华年摇了摇头,笑道:“咳嗽两声怕什么。真把我当成俗世的富家小姐啦?好歹也是化神呢。”
然而她的确是走不动几步,只站在廊下痴痴望着满园春色。
孟华年抬起头来,正见汪微期落剑在地,温声唤了她一句,“夫人。”
孟华年似乎迟疑了一下,略一点头,径自向一边俯身行了个礼,仿佛与他十分生疏。
汪微期脸上笑容倒是不变,见她不愿和自己交谈,便顺着小径走出去了。
侍女回望了一眼汪微期的背影,“夫人怎么还是不愿意和掌门说话呢?”
孟华年拨着廊边花枝,怔怔发了一会儿呆,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也不知道,感觉他……”
她低头朝侍女笑了笑,“你没觉得掌门变了很多么?”
侍女疑惑的歪头,“要说和当年的确是不一样,但人总会变的么。”
抱剑站在树下的云氾忽然说了一句,“原来你早就察觉出来了。”
孟华年骤然抬头,“你是谁?”
舒迢灯眉心一跳,为什么孟华年看得见云氾?
几个人霎时都屏息没说话,看着云氾走向孟华年。
他眉眼淡然如同远山,神色冰冷的可怕,“醒醒吧。你三十六年都嫁错人了。”
满远花枝剧震,无数落红纷纷扬扬的抖落下来,缤纷碎花满地,仿佛铺上了锦绣厚毯。
云氾不耐烦的拽起孟华年,御剑而起,大步把她拽了上来。
站在原地几人都慌忙追了上去,只见云氾仙剑流星般掠过云霄,猎猎凉风拂起他的鬓发。
孟华年性子软,徒劳在他手里挣扎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谁?说明白!”
云氾在另一座山上落剑而下,一把将她甩到入云宫殿前面,冷声道:“你自己看。”
孟华年愕然低声道:“为什么要带我来池荆的住所?”
她向前缓缓推开宫殿大门,殿内一片死寂,外面明明春暖花开,殿中地上却覆了一层厚厚积雪,这仿佛是个被遗忘的地方。
孟华年单薄的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池荆不在殿内。
宫殿外表看去,同其他山峰是一样宏伟堂皇。然而真正进到里面才发现。内里毫无装饰,连一张桌子,一张板凳都没有。真正的仅余四壁,仿佛一片雪屋。
孟华年轻声踩到了雪上,留下一个轻飘飘的脚印。
在殿中突起一方晶莹剔透的高台,靠近便觉到丝丝刺骨寒气。冰台上面放着一枚小小的玉佩。
孟华年将它拿起来,眼睛里的神色陌生又惊怖,“我三十六年前采集青叶,融入我本体灵力捣汁浸玉,传说中这种制玉秘法可保人平安一世……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云氾声线平直,“这不是很明显么?你也不必猜了,我直接告诉你吧。你新婚之夜当晚,汪微期因对你心动走火入魔,池荆献出换魂禁术,两人魂魄交换。然后由池荆去跟你完婚,汪微期亲眼见你委身他人之后,立归无情道,当夜突破入渡劫中期。”
玉佩当啷落地,在冰面上摔的粉碎。
里面柔绿的汁液淌了出来,从冰面上滴下去,又逐渐凝结。好似淬了毒的鲜血。
舒迢灯急向前一步,扯住云氾道:“师兄?这是破秘境之法么?你怎么知道?”
“灯灯,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秘境里的都是谁么?”云氾低头看着她,“这是一个追溯秘境。孟华年就是泓明门掌门夫人林盈袖,池荆就是清霄仙尊颜豫,汪微期就是钟离文阑啊。”
“至于是不是破境之法,”他缓声一笑,“那我倒是不知道。自从我十多年前窥见此等宗门绝密之事,钟离文阑为了封口,便已经把我制成傀儡了。”
云氾猛地撕开衣襟,露出的胸膛上赫然是一个烙上去的墨黑“傀”字!
山风呼的从门内吹进,大殿寒风寂寂如万古荒原,云氾攥的舒迢灯手腕发疼。
云氾森然道:“我只知道,今日便是我脱困之时。”
他的元婴本相忽然从身后升起,茫茫的雾在身后蒸腾,舒迢灯骇然倒退一步。
元者,始也。“元婴”即魂魄化形,天然本真之态。
而云氾背后的,却是一具骷髅!
骷髅骨质白的胜雪,双眼是两个黑窟窿,正直勾勾的注视着她。
孟华年纤细手指收入袖中,从殿内走了出去。
舒迢灯感觉不妙,连忙去追,喊她一声道:“夫人!”
孟华年没有回头,身影在窗外大雪里泯灭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