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在栈桥上蹲下来,手里拿剑磨着她划下的刻痕,眼睛却死死盯着钟离接,好像要一口把他吞了。
钟离接作为一个没有任何攻击能力的死人,默默缩到舒迢灯背后,把自己抱成一团。
婉儿眼睛又担忧的转到舒迢灯身上,不禁开口道:“舒真人,你没事吧?”
舒迢灯在栈桥边上坐着,“我没事。”
婉儿凑过来道:“你还喜欢宁宗主吗?”
她在舒迢灯耳边道:“别的不说。光是我知道的,爱慕宁宗主的女修能从南血海排到北嘉门,你要抓紧啊!”
舒迢灯抱着纸袋子,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哦”了一声。
婉儿干脆盘腿在舒迢灯身边坐下,“你到底怎么了呀?”
舒迢灯没办法向她解释剑魂给自己带来的变化,她心里压抑的要命,心尖酸疼,那种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想做某种事情却做不到的感觉。
她蓦然抬头看向了婉儿,喃喃道:“我……就像你身体里的罗小卿。”
舒迢灯和婉儿的视线瞬间交错,压抑的痛苦仿佛丝线一般交叉起来,瞬间舒迢灯几乎误以为她看见了罗小卿闪烁的泪眼。
婉儿似乎明白了,“所以你是被剑魂压制了吗?”
舒迢灯想点头但是点不了,只好看着她。
“我很希望你和宁宗主在一起。”婉儿低声说,“我认识你们的时候,你们就是在一起的。我看别的女修,觉得她们都配不上宁宗主……”
“或许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婉儿眼神迷蒙的说,“我不幸福,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她一脚把凑在后面偷听的钟离接踹下了水,“都怪你!”
钟离接大叫一声,扑腾了两下,才艰难的爬了上来,悲伤的说:“婉儿你变了,以前都很温柔的……”
“呸!”婉儿愤怒的看着他说,“我的温柔都喂了狗!”
舒迢灯没听他们说话,她手里攥着纸袋子,把纸都攥的又皱又湿。
她很想拿起一片来吃掉,但是剑魂与她贴合的更紧了。
好似生怕她想起过去,那一部分魂魄正在逼迫她把这糕点扔掉。
不能扔。
不能扔啊。
舒迢灯绝望的看着自己的手,攥的太久了,指节青白起来。
罗小卿和婉儿共用一具身体,婉儿处在控制地位,但是罗小卿好歹还能有自己的想法。
而舒迢灯是与剑魂融合了,这是真正的囚笼,剑魂连她自己的想法都控制了。
底下的海面忽然震动起来,好似有巨兽在海底缓缓苏醒,婉儿还未及反应过来,只见一个大浪朝他们扑来!
舒迢灯手一松,那纸袋子掉进了海里。
她在栈桥远端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脸平静。那对重瞳在眼中缓缓开合着。
“真不巧。”舒迢灯看向被浪溅了一身水的婉儿,“祁拓要飞升了。”
婉儿愕然抬头南望,极远处的海面上,正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把边缘的海水都卷了进去,他们的竹亭也在向那个方向靠近着。
婉儿的声音难掩激动,“这是说……岳安世要出来了?”
“岳安世打算与祁拓换魂,”舒迢灯说,“若是他成功的话,出来以后就是一个即将飞升的大乘仙尊。”
婉儿俏美的脸扭曲起来,“换魂,又是换魂……他做梦去吧!”
舒迢灯向她伸出了左手,“你只有化神修为,对付不了他。若是你真的想杀他,我可以帮你。”
婉儿看着她的手,“怎么帮?”
舒迢灯瓷白的肌肤焕发出浅淡的白光,“握住剑柄。我借用你的意志,杀了他。”
婉儿握住了那只细巧的手腕。
只一瞬间,她觉得神志恍惚了一下。仿佛她握的不是人的手,而是冷硬的金属。
报仇的意志似乎从身体里被抽离出来,婉儿脑海中一片眩晕,飓风般的魔气在她体内侵袭,身体的支柱在风中化为齑粉。
这到底是什么?
舒迢灯抽出手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爆发出奕奕光彩,她上挑的纤丽眼角宛如刀锋,一霎割裂了婉儿的眼底。
“很好,足够了。”她说。
舒迢灯拔剑出鞘,召霜雪万丈寒芒劈开了天空,剑锋落处,千尺海水随之剖开,海底白骨狂卷而起,向正南拓开了一条笔直道路!
浑浊海水褪去,婉儿的眼睛一晃,才看清楚海底下都是些什么。
数以万计的杀阵!
阵法一层叠着一层,凶残嗜血的红光漫溢而来,令人神志恍惚,仿若落入满布獠牙的血盆大口!
“好强的阵法……”
钟离接喃喃道,“岳安世说他从不在人间布下杀阵,原来他的阵法都布到南血海来了。”
他随即感觉婉儿不善的瞅了他一眼,颇有一脚把他踹下去喂给阵法的意思。
钟离接默默跑回了竹亭里。
舒迢灯伫立桥头,闭目凝神。
天地间阴风阵阵,她细薄宽大的白袍贴在身上,显出躯体曼妙玲珑的线条。
披散的长发在风中拂起,那脊骨仿佛料峭的白梅枝,风霜不侵,雨雪无碍,一身了无纤尘,气度凌然绝世。
婉儿忍不住后退一步。
这就是大乘境的魔尊吗……
天道不公,竟不能让这样的魔修登仙成神……
舒迢灯垂在身侧的召霜雪上黑气缭绕,剑身嗡鸣作响,仿佛是在与天地共振,万物同声,将南血海全部魔气汲取到了这里,灌注上了足以灭世开天的磅礴力量。
婉儿遥望着那海水漩涡处。
方才那一闪之下,她看见了正中一个泛着紫光的大阵。
两人对坐一方,金光距离太远面貌不辨,但是可以看出,那个红衣的是岳安世,白衣的就是祁拓。
再熟悉不能的换魂阵法。
婉儿指甲掐进了手心,那环形紫光似乎是在围着她的瞳仁转动,令她难以避免的想起多年前的深夜,岳安世就是用了相似的办法,把她塞进了罗小卿的身体里面。
那时的痛苦、脆弱和愤怒,全部潮水一般涌入心头。
若是岳安世飞升成神,她大仇将再难报答。
钟离接也是作死,恰好在这个时候忍不住好奇,又想凑上来看舒迢灯在干嘛。
婉儿毫不留情的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这次没有了海水的承接,钟离接笔直的落进杀阵里面,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完蛋了。
然而下一刻他咚的摔进了海底的泥里,砸出了一个人形的大坑。
钟离接诧异的睁开眼睛,哎?没死?
哦,忘了,我来南血海之前就已经死透了。
他浑身污泥的从坑里爬出来,看见杀阵渗人的红光,那光芒令人胆战心寒,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舒迢灯倏忽睁开双眼,那对重瞳黑如幽泉,一剑上指云霄,下开黄泉,荡平四海,向万千杀阵横扫而去!
钟离接眼看那一道剑光当头而落,没忍住躲避的本能,又一头拱进了泥里。
仿佛一条苍龙自九天而降,与阵法红光狠狠相撞,刹那间海底污泥动荡起来,钟离接无法形容那一刻的魂魄剧震。
尽管他早就死的透透的,然而这一剑似乎穿越生死边界,他仅仅是在巨力边缘,只觉得像是一整座城池在他浑身骨头上来回碾压,疼的他恨不得再死一次。
一剑落定的时候,婉儿被强光刺的睁不开眼睛,钟离接则瞬间裹着泥巴被推至万里以外!
苍龙摧城拔寨一般破开道道红光,流星般溅开的光点仿佛烈日炸裂,震天撼地的风暴引发了海啸,南血海无数鬼哭顿时响起!
婉儿和舒迢灯已在那道剑光中瞬移到了换魂阵法之前,婉儿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想些什么好。
她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觉得舒迢灯服务好周到,还让她近距离看一看岳安世是怎么死的。
眼看着那道剑光即将触上换魂阵法,婉儿心脏却忽然狂跳起来。
那紫光已经点亮了阵法大半,只还剩下那么一点未曾点亮!
若是光芒全部亮起,那么换魂也就会在瞬间完成。
不——
她一刻也不能让岳安世享到飞升的滋味,她要他功亏一篑,棋输一着,谋划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一无所得!
在电光火石之间,婉儿竟不知道自己心里能掠过这么多想法。
她忽然想到,自己身上有两个魂魄,一个是自己的,另一个是罗小卿的。
若是、若是——她代替祁拓进入这换魂法阵,会发生什么?
也许是她,也许是罗小卿,会从身体里被提出来,换到岳安世的身上,而岳安世的魂魄则会进入自己身体里。
也许,她会和岳安世一起在舒迢灯那道即将到来的剑光下化为微尘。
也许她根本来不及。
她太贪心了,她不仅想要报仇,她还想停止和人共用一个身体,哪怕用死来换这一次的尝试……
就在婉儿产生那个想法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别人替代了。
在那希望闪现的一瞬间,罗小卿代替她暂时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的扑进了换魂法阵里。
罗小卿是情愿死,也不愿再过这种魂魄被压制的日子了。
祁拓滴滴汗水从额角洇出,他强大的神魂正在努力抵抗换魂法阵的作用。
他刚才之所以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飞升,是因为他相信自己有足以抵抗岳安世阵法的能力。
现在看来似乎不然,再强大的精神也斗不过换魂的天然诱导。
他很快就要失败了,进入一个魔丹被毁的魔修的身体里,然后看着岳安世用自己的身体飞升成神。
紧接着一双手在他身上推了一下,
祁拓精神瞬间绷紧了,若是没有人替代他的位置,他恐怕要受阵法反噬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