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气的不轻。
她等了两百多年,费尽周折终于把钟离接杀了。结果一转头,刚过了半天功夫,钟离接又完好无损的出来了,而且还是和以前一样渣。
她一剑当头而下,钟离接有了那化神修士的身体,感知力相当敏锐。
他刚刚上岸便预感到危险来袭,吓的一把扔开了舒迢灯,自己一个骨碌滚上了栈桥。
舒迢灯刚刚出海,又被一头扔了回去,这时半空伸来一条手臂,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把她从水里提溜了出来。
舒迢灯眨了眨眼,很平静的说:“宁双城。”
宁双城愣了一瞬。
两百年来他设想了无数种与她重逢的画面,却唯独没想到是这一种。
她淡漠而平静的叫他的名字,好似他从来那般无关紧要。
很多年前调皮活泼的少女从眼前远去了,只剩下一个疏离冷淡的虚影。
宁双城心疼的发涩,他不知道说什么,索性转头恶狠狠的盯着钟离接。
一时间三个人的目光全落在了光着的钟离接身上,钟离接感觉两腿之间蹿过一阵冷风,某处随风晃荡了一下。
好尴尬。
你们都有衣服,就我没有。
他咳了一声道:“那个主人,你有衣服吗?”
宁双城:“……主人?”
好像某种恶俗的游戏。
舒迢灯作为一把有求必应的剑,用魔气在半空中幻化出了一件简单的黑罩袍,落在了钟离接手里。
钟离接抓紧把衣服穿上,这时在看向他们,便不由得挺了挺胸脯,目光中充满了自信。
婉儿手握剑握的青白,低声道:“钟离接你怎么还没死……”
舒迢灯在她身后举手:“我作证,钟离接死了。不然也不会到无妄苦海来。”
钟离接更自信了,朝婉儿挑起下巴说:“没错!我死了!我们俩已经两清了,快把剑放下。”
婉儿冷冷的道:“那只好麻烦你再死一次,这一次连魂魄都不能剩下。”
说罢她剑尖在地上狠狠刮出流利符文,那符文闪着金属光泽,在她提剑的那一刹像钟离接延展开去,像是要将他牢牢笼在网里。
舒迢灯问宁双城道:“她在干什么?”
宁双城瞅了她一眼,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浮上心头。
确定了,灯灯还是和两百年前一样文盲。
“符文写的是‘灭汝魂魄,化归天地’。”
“那可不行……”舒迢灯说,“无妄苦海是所有魂魄都要归来的地方,他们不能死在这里。”
宁双城蓦然想起来,他一把扯住她道:“你是无妄苦海主人?”
“这里的魂魄是那么叫我的。”
他攥着她手臂用力了几分,眼里闪着难以置信的光,“你为什么要毁掉轮回?你知不知道外面——”
“我知道。”舒迢灯打断他说,“没有了轮回盘,就没有魂魄能离开南血海,世上不会再有人降生了。”
她伸手向前虚虚一按,钟离接浑身符文顿时化作一阵光点消失在了虚空。
他滚落在地上,按着胸口大口喘息起来。
婉儿回头愕然道:“舒真人,你做什么?”
宁双城也是同时出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舒迢灯的眼神在他们两人中间来回转悠了一圈,认认真真伸出一根食指说:“只能先回答一个人的问题。”
她不说话的时候,宁双城觉得她眼里的重瞳看起来很妖异。
但是舒迢灯一开口说话,宁双城就觉得这重瞳看起来特别的傻。
可能是因为灯灯脑子本身就不太灵光。
他叹了口气,朝婉儿道:“先解决你们的事。”
婉儿愤愤不平的说:“我还要承受两个魂魄共居一体的痛苦,为什么钟离接却可以好好的站在这儿?”
舒迢灯理所当然的说:“因为钟离接死了,他受我的庇护。”
“你庇护他?”婉儿双手抓着舒迢灯肩膀,声调蓦然尖利起来,“你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对你的吗?”
“我没忘。”舒迢灯说,“但是我已经不想再纠缠了。我向死者做出了承诺,他们将在南血海里进入永恒的梦境。”
“什么?”婉儿没听懂,“你要做什么?”
舒迢灯又解释了一遍,“两百年来,在南血海陪着我的只有死人。他们向我提出了愿望,轮回是不公正的,因此我做了他们的剑,斩断他们与轮回的一切联系。”
婉儿的瞳孔都在颤抖,“所以你要让所有人都死掉,然后进入南血海?”
“那不是我的目的。”舒迢灯道,“只是斩断轮回联系的一个小小的必然影响,而且不损害我的承诺。”
“你在说什么……”婉儿忽然觉得自己迷失在了舒迢灯那双空洞的眼睛里。
舒迢灯直视着她,“剑会杀掉好人,也会杀掉坏人。决定权全在于它握在谁的手里。”
宁双城坐在竹亭里揉着眉心,这时他把婉儿拉开了,“不用说了。你理解不了她的。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问题全出在她和剑魂融合了,”宁双城看着舒迢灯说,“岳安世当初应该也没意识到,会产生这样的结果。”
婉儿突然情绪激动起来,甩开他道:“不!舒真人不是这样的!”
她向前一步,摇晃着舒迢灯说:
“舒真人,你不记得了吗?钟离接有意让我感染瘟疫之后,你一直在照顾我……你连我一个人都不肯轻易让我死掉,怎么你怎么可以让所有人都去死?”
舒迢灯垂下了眼睑,声音平静的渗人,“抱歉,让所有人都来陪他们是南血海死者的愿望。”
婉儿呆呆的看着她,蓦然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你不是舒真人……”
舒迢灯一声不吭,平静的看着她,
宁双城很突兀的说:“我们走吧。”
婉儿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她指着舒迢灯说:“难道就把她留在这里不管了?她可是自己在这里待了两百年……”
“你们应该离开。”舒迢灯的眼底好似覆了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南血海不是活人待的地方。”
婉儿抓着她的手道:“舒真人,你知道岳安世在哪儿吗?我们杀了他然后一起走好不好?一定能找到办法治好你的……”
“我不知道。”舒迢灯道,“他在海底某个地方,但是南血海太大了,不可能找出来。而且我也不会跟着你们走的。”
“总会找出来的。”婉儿咬着嘴唇道,“我不信找不到……”
“岳安世历来行为缜密,当年仙魔最后一战前便已经布好了所有的退路。”宁双城凝眸道,“他的阵法,是天下第一。”
婉儿跺了一下脚,没说话。
宁双城的目光如纱般落在舒迢灯身上,“灯灯,你真的不走吗?”
我想走。
可是剑魂要我留下,我说不出来。
舒迢灯识海痛的昏昏沉沉,她听见自己清冷的声音,“我不想走。”
抬起头的那一瞬间,舒迢灯对上了宁双城的眼睛,很多年不见,他几乎没有同她说几句话,甚至大部分都是对着婉儿说的。
可是他眼睛好似迷雾下的河流,那么悲哀又沉重的落在她身上。让她一瞬间沉没了进去。
那仿佛是一根救命稻草,让她抓住了飘舞无形的过去的踪迹。
舒迢灯张了张口,她魂魄深处开始钝痛起来,撕裂自己的欲望前所未有的扩张。
她想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多想离开这个地方,多想一笔抹掉中间的两百年。
然而剑魂瞬间便反噬过来,吞没了她眼中短暂的清明。
舒迢灯蓦然拔剑出鞘,横在了宁双城脖子上。
“你走,”她咬紧了牙关说,“婉儿留下。”
婉儿惊愕的看着她,“为什么我留下?”
舒迢灯目光落在婉儿写过符文的地板上,平静道:“你把我地板划坏了,你要留下来修。”
她声音硬邦邦的说:“修完也得赶紧走。”
婉儿:“……”
舒迢灯抬起头想赶宁双城走,冷不防被他眼底的悲哀所吞没,令她觉得他和以前一样,纵容自己所有的乖戾嚣张。
“等我找到分开魂魄的办法就会回来。”他说。
宁双城隔着剑,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嘴唇,召霜雪在他的颈上划下了细小的血痕,
一瞬而来的柔软好似刺伤了舒迢灯,令她魂魄深处都扭曲着疼痛起来。
“我走了,灯灯。”
舒迢灯别开脸,她想说话,可是喉咙干哑,剑魂灼烧的她全身都在疼。
他从芥子袋里拿出一纸袋子云片糕,塞在了她手里,“给你带了糕点,若是还喜欢的话记得吃,不喜欢了扔掉就好。”
婉儿吃惊的插话道:“喂喂,你不是追着我来的吗?怎么还有空买这个?”
宁双城没看她,给舒迢灯掠了掠鬓发,“我一直带在身上,要是那天没有你的消息,晚上我会自己吃掉,第二天给你买新的。我已经等了两百年。”
“别忘了你是我八抬大轿娶进门的。”
他顺从又强硬的看着她,“不许让钟离接和岳安世靠近你一丈以内,不许随便跳进海里,也不许就这样穿着湿透的衣服走来走去。”
他的手掌温柔的覆在了她身上,在她耳边低语道:“这里都露点了。”
**的炽热一瞬间透过他的掌心穿来,令舒迢灯轻轻颤栗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