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迢灯和宁双城不由自主的缓缓吐出一口气,跟着他点头,低声道:“好——”
钟离接嬉皮笑脸的在祁拓身边坐下说:“宁弟弟你太见外了,道歉就道歉吧,还准备这么一桌子菜干什么。不过没关系,下次还这样啊,接着准备,你哥哥我不嫌弃。”
舒迢灯和宁双城面面相觑,她朝他微微动了动嘴唇,钟离少主尝不出来么?
宁双城神色复杂的看了钟离接一眼,好像是。他挑了挑眉,反正我没见他吃过那园子里的东西。
那……可能真是尝不出来吧……
钟离接拼命夹着菜道:“其实吧,我辟谷也好久了。但是宁弟弟你已经给我准备了,我不吃点怪对不住你的,是吧?”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宁双城说:“我是不是很讲义气?”
“嗯。”舒迢灯一脸悲悯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哎,”钟离接瞪圆了眼睛,“祁师弟,这个就是灯灯啊?我记得你跟我提过好多次。”
祁拓嘴里咬着山药排骨点头:“嗯。”
“我觉得你好眼熟哎,好像最近在哪儿见过你。”钟离接兀自在皱眉思索。
舒迢灯已经长舒了一口气。这人连下午见过的人都能忘,肯定一是感觉不出来菜被人偷了。
她缓声笑道:“是。下午——”
宁双城蓦地伸手捂住了舒迢灯的嘴,朝她一使眼色。舒迢灯立刻会意说:“少主大概是记错了。我刚刚下山。”
“噢。”钟离接点了点头,他敲宁双城和舒迢灯对坐着不动,便说,“你们怎么不吃啊?吃吧,不用不好意思。”
宁双城一番确认他的确是尝不出来之后,便毫不客气的把他从祁拓身边拎了起来,“你上一边去。我坐我哥哥旁边。”
“切。”钟离接扒拉着饭哼了一声,“脾气真不好。灯灯,我跟你坐一起。”
舒迢灯干笑了两声,默默把凳子往祁拓身边挪了一点,给钟离接夹菜说:“少主多吃点,别浪费了。”
她看钟离接的眼神十分诡异,钟离接却毫无察觉。
他一手夹菜,另一手揉了揉舒迢灯脑袋说:“叫少主多见外。你既是祁拓的妹妹,同他一样叫我师兄就是了。”
“嗯。”舒迢灯小小声说,“师兄。”
她为难的给宁双城递了个眼神,钟离接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打死我?
宁双城倒是完全放开了吃,他瞅了回去,不知道,反正他打不过我。
舒迢灯悲愤的端起碗来吃了一大口,感觉自己好像上了贼船。
不管了,吃吧,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几日之后,一声如山似海带着十成十功力的咆哮贯彻了整个泓明门。
“宁双城!出来给我受死!!!”
靛青剑光划破了苍穹,青冢剑当空而出,钟离接追着北嘉门少主直出逢山!
山下弟子纷纷抬眼张望,“是泓明门要跟北嘉门开战了吗?”
“不知道啊,看钟离少主这气势好像是的。”
“不能吧,我师兄昨天上了逢山,还说看见他们俩一块儿有说有笑的吃饭呢。”
“……”
云氾和舒迢灯在浮山崖上双双练剑,舒迢灯听见了钟离接那一声雷鸣般的怒吼,心里发虚,手腕一颤。
云氾余光里看见小师妹动作错了,他轻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谁知道往下舒迢灯竟错的越发离谱了。
他收了厌风尘入鞘,站在舒迢灯身后扶平了她的肩膀,温和道:“灯灯,下盘稳一点。”
“噢。”舒迢灯试图收回心神,逢山那边却山崩地裂似的响,搅扰的她总是专注不起来。
末了她忍不住问云氾道:“师兄,你说师尊能不能今天再封一次山啊?”
“怎么又想起封山来了。”云氾说,“昨儿不是刚刚解封了么?”
舒迢灯心不在焉的瞅着逢山那边说:“但是到底是少封了一天……”
“你去问问师尊便是了。”云氾笑道,“只是不一定找的到他。”
舒迢灯默默低下了头,不是不一定,而是一定不。
从解了封以后,岳安世便又隐匿在了山间,除了舒迢灯每日晚间熬的那一碗药总是消失不见,便再找不到他人影。舒迢灯便仍旧每日下山来请教师兄师姐。
云氾只以为是舒迢灯累了,便拿过她手中的剑说:“休息一下吧。我去给你接点水。”
“好的。”
舒迢灯萎靡的在崖边坐下,师尊不封山,便只好自己想办法保命了。
师尊说她基础打的稳,筑基中期比同一层级的别的修士要稳固许多,但是对上快要结丹的人呢?
尤其是这人还是泓明门少主……
舒迢灯愁的要死。
云氾遥遥的看见师妹晃荡着腿坐在悬崖边上,说实话他每次看见她这样坐着,总觉得心惊肉跳的。但是师妹一不开心就喜欢到这儿来,他也无可奈何。
木瓢接了厌染涧的水,清冽的如一汪玉。
云氾把水递给她,一甩衣袍下摆,同她一般在崖边坐下说:“灯灯不开心吗?”
“唔。”
舒迢灯转眼看着云氾说:“师兄,要是有一天有人追杀我,你会来救我的对吧?”
云氾抚平了她的乱发说:“当然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逢山那边又是一道烟尘腾的荡起,舒迢灯听见钟离接狂怒的咆哮:
“鲸饮吞海!”
她没接云氾的话,说:“不管那个人是谁,你都会来救我的吧?”
“嗯。”云氾笑道,“哪怕是大乘期的大能也一定去救你。”
舒迢灯摇了摇头说:“大乘期还是算了吧。要是碰上比师兄境界高的,师兄一定不要来。”
云氾心里一下便柔软的如同瓢中清水,荡出一圈深深浅浅的涟漪来。他这次没点头,只是扶剑看着她的侧脸。
她背后是碧色山川,长发在风中飘扬,柳眉微微蹙着,好似春水中的皱褶,让人忍不住就要伸手去给她抚平。
云氾按剑的手指微动,终究还是没有去。
世人称他山间野鹤,远望孤飞,九野清音,却不知他已心怀挚爱,甘愿做她的苑中禽。
然而小师妹天真无邪,还是太小了。他专注的看着她的侧脸,再等等吧。
浮山山水相通,她必与他心意相知。
黎蕴衣在他们背后远处的一棵大树树枝上斜靠,她看见了云氾的动作,心下不禁微怔。
她摆弄了半晌自己的剑穗,在树上站起来喊道:“师兄!山下有人找你。”
云氾回头起身,舒迢灯朝他摆摆手说:“师兄去吧,我想自己在这里坐一会儿。”
云氾心内留恋,可是面上并未显出分毫。
他一如既往的来取从容,点头道:“我去去就来。”
言下便是你等我。
舒迢灯点了点头,重新向青绿层峦望去。
黎蕴衣与云氾一道御剑下山,快到山脚时她忍不住开口道:“师兄,这几日刚刚开山事务繁忙。明日小师妹便由我来带,你去忙吧。”
云氾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山下说:“不必了。我来得及。”
黎蕴衣便不再言语。直到已经看见了山下办事的弟子时,她才突兀开口道:“你应当也察觉出来师尊的意思。叫我们没事就离小师妹远点。”
“你想多了。”云氾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师尊从未说过。”
“可是他是这样做的。”黎蕴衣皱眉道,“他单独把小师妹隔在山顶长达两年,日夜只见到他一个人,不就是这么个意思么。”
云氾看着下面,眉宇间的表情越发淡漠。
黎蕴衣终究还是说:“你知道。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
云氾微微皱眉,“你不要乱想。他没道理这样做。”
黎蕴衣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高山之巅,似乎又看见了那一抹绝世的红衣身影,喃喃的说:“是啊。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
钟离接两指并拢,在青冢剑身上划拉扫过,尘土瞬间抹去,剑光映出他森寒双眼!
宁双城背剑急退,在万仞绝壁边缘险险停住,他冷声斥道:“我不拔剑,让你三招!”
钟离接并不接话,怒火在他眸中狂跳,青冢剑如林中毒蟒,衣袍翩飞中直取宁双城心口而来。
宁双城在原地立定,浑身灵力凝合指尖,在那剑锋袭至身前之时横指一挡。锐利锋芒与血肉之躯猝然相击,电光火石之间灵力爆流成盾,竟发出敲击玉石般的声响!
他猛地翻转手腕,侧身擦剑而过,与钟离接在一瞬间四目相抵,似乎碰撞出熠熠火花!
钟离接那一剑收势不住,宁双城反身一拽他后领,将他从崖边生生拉回。擦肩而过之时只听他冷然道:“第一招。”
钟离接眼中怒火更甚,青冢浑身爆裂的灵力噼啪作响,带着雷霆震怒他一压青冢剑身,刹那间好似江海倒流,林中沉积灵气席卷而起,一道至柔剑光卷住宁双城腰身。
他低头视剑,剑诀从牙关中字字迸出,“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随即青冢直直绷紧,他浑身卷起青色风暴,至刚剑风接续而来!
宁双城脚下踏出阵法,他眸中沉稳不改,两手喀拉卸了护腕捍腰,一身墨色衣袍被山风鼓荡而起,纵然竹叶青光环绕周身,神色睥睨不改,犹如山巅苍鹰。
“宁双城!”
钟离接头顶血管似乎都在哏哏跳动,他一字一句,压抑万丈怒气道:“我就恨你这种无所谓的眼神!”
宁双城脚下阵法猝然点亮,他手不持剑,灵力却如同万千利刃,菱形黑芒摧枯拉朽般将周身灵力捆缚割断。
在钟离接那一剑突刺而至之时,宁双城早已脚尖一点,踩上他软剑剑尖轻轻一弹,轻巧避开青冢杀气。
他墨色衣袍宛如巨翼,宁双城在钟离接耳边俯身扫过,低声笑道:“少了一个字,不是无所谓。是无所畏惧!”
他闪身直立,冷声道:“第二招!”
钟离接双手青筋暴起,青冢被他刷拉收回腰间。他两掌一合,摩擦间金石之声刷拉作响,他两手结印,一掌承接,宁双城瞳孔猝然放大,那一方青色少主印已烙在钟离接掌心!
刹那间山崩地裂,一掌打出,逢山千里树海齐齐耸动,宁双城将那一掌生生挡下,后背穿越悬崖,直撞万仞绝壁。苍黄石块骤然崩裂,漫天尘烟喧嚣而起,无数细小沙土连同数丈巨石齐齐滚落,将他从头顶淹没!
天崩地裂倏忽而寂,钟离接血流满手而不知,背剑独立高崖之上,两眼死死盯着那碎裂的山壁。
良久白鸟飞过山巅树杪,山林草木有感而动,仿佛万世之中唯余此一生机。
钟离接目视良久,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他迈步瞬间,对面峭壁中沙尘细细滚落,他神经如此紧绷,以至于那大块巨石沿山壁滚下,在他耳中几乎无声。
钟离接只听见森然一句,
“第三招。拔剑。”
断春风出。
他猝然转身回眸,黑衣少主仿佛遗世独立,冷然白光已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他全部视野。
只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