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安世带笑瞥了舒迢灯一眼,伸手在虚空一抓,将那边的钟离接也抓了过来。
一道红光在他指间滑过,钟离接那条断臂瞬间恢复原位。
颜豫喘着血气,缓缓用剑支撑起了半边身体。
岳安世脚尖一拨,颜豫又扑通跪回了地上。
岳安世轻蔑一笑,看向钟离接道:“你还有什么话跟他说吗?”
颜豫失明的眼睛转向了钟离接,他仅能用神识探清他的轮廓,颜豫顺着这个轮廓的方向摸索过去,断断续续的说:“快走……去找清霄……”
“我不用走。”钟离接脸上毫无表情的蹲下身来,“你死之前,我要你亲口承认,你不是我父亲。”
颜豫鲜血淋漓的脸上怔忪了一瞬,“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暗恋林盈袖,才在钟离文阑走火入魔之际向他提出了换魂之法,”钟离接盯着他道,
“若不是你,我母亲就不会半世郁郁寡欢,钟离文阑就不会永世无情,我也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猛然拔出青冢剑,狠狠捅进了颜豫左肩!
颜豫惨叫一声,面容骤然抽动起来。钟离接将剑一寸寸拔出,痛感被刻意的拉长,成了一场持久的酷刑。
颜豫两手撑在地上,颤声道:“接儿你……”
钟离接快意的大笑起来,“没错!是我引诱你颠覆醒云门,然后又把消息报给了玄凌魔尊!”
“开不开心?”钟离接一字一句阴森道,“这就是我的真面目,现在我要听你说你不是我父亲!”
颜豫双手死死抠住地面,然后又骤然松开。
“接儿,我相信你只是一时走入歧途,玄凌是魔修,他不可能真正和你同一阵营,他只是要利用你。用完了,你就是他的一颗弃子,结局和下面那些爆体而亡的魔修一样!”
钟离接癫狂的面容扭曲起来,愤怒令他整张脸开始神经性的抽动。
“我知道!那又如何?你就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一个废物,有朝一日竟然能了结你的性命!”
颜豫被血水浸透的手,伸出去拽住了钟离接的袍边。
“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你。我知道你只是贪玩,年纪还小。岳安世他不是你能相与的人,他豺狼野心,杀人无情。你同他暗通,将来仙门和魔门都容不下你!”
岳安世从旁摇了摇头,“颜豫,钟离少主跟我一直相与的不错,你何苦这么骂我。”
颜豫怔忪了一瞬,“接儿,你是何时背叛仙门,与魔尊接上头的?”
“想不到吧!”钟离接大笑起来,“红尘劫秘境!那时他要动手杀掉舒迢灯身边的人,预先把我从秘境中带了出去!”
“你是不是根本没想到……”钟离接的眼神如潜伏暗中的饿狼,凶狠逼近了他,“我这么一个废物,一个父亲都认不清的野种,也能在你身边潜伏这么久……”
颜豫剧烈的呼吸起来,他因恐怖而不断吞咽,他看着钟离接,仿佛溺水的人注视着吞没自己的深潭。
钟离接狂喜的注视着他,仿佛全身心的荡在了一种复仇的快意里。
末了颜豫忽然哑声道:“接儿,你为什么想要我承认我不是你父亲?”
钟离接厉声道:“因为这就是真相!你一直在骗我!”
“从来就没有什么真相,”颜豫悲悯的看着他,“是我同你母亲发生了关系,是我把你从小养大,我是你父亲。”
钟离接猛然扑过去,一把揪住了颜豫的衣襟,“你放屁!你就是一缕魂魄,这个身体根本就不是你的!我母亲爱的是钟离文阑,你们一起骗了她!也骗了我!”
“这世上只有我才配称你父亲,”颜豫声线冷漠而平静,“你想要我这么说。不过是因为你不想背负杀父的罪名。”
“你还是太软弱了,”颜豫嘲弄又仿佛责备,“杀父和杀别人有什么区别呢?死的都是人。动手的也都是某个人的儿子。只有你偏偏揪着这个不放。”
“你没资格这么跟我说话!”钟离接猛然举起了青冢剑,“去死吧!”
一剑寒芒已经在空中高举,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们面前忽然山动地摇,千仞崖壁炸成碎片,浓浓尘烟遮天蔽日。
在那烟雾尘灰中,一道素白身影提剑而出,他步步生寒,带起千里北国朔风,鼻梁修挺,剑眉入鬓,双眸宛如寒潭沉冰,袍袖翩飞中令人胆战心惊。
清霄仙尊钟离文阑!
“清霄……清霄……”颜豫转过身去,“你大乘出关了……救我……钟离接叛变了,他要杀我……”
“哎,”岳安世很有兴趣的看着钟离文阑,“好像不是大乘出关呢。”
清霄仙尊双眸冰冷,他周身不沾一丝凡尘,仿佛九天落雪冰积而成,与世俗毫无干系。
颜豫浑身筛糠似的哆嗦起来,“清霄,你晋升失败了?你走火入魔了?你……”
“你家这位应该早就是大乘了。”岳安世抚掌而笑,“颜豫,你背负骂名,拿人性命,给他换来的丹药,是供他今日飞升用的!”
场面一时静寂。
“不怪你这么想,”岳安世笑吟吟的说,“有闵无珠做前车之鉴,好不容易苦修百年,得以登上飞升天道,临头却为了个大乘魔修前功尽弃,实在不值!”
颜豫仿佛过了电,大吼一声道:“你闭嘴!”
他沾满了鲜血尘土,朝着钟离文阑爬过去。
“清霄,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你不能不顾四海苍生安危,不能不顾仙魔之战,他们会杀了我,你不能就这么飞升了……”
钟离文阑自出关便没说过一句话,这时才缓缓开口说了一句,
“苍生与我无关。”
他那双眼睛如同冰冻潭水,平直不带任何感情的扫过在场诸人。
所有人,不论是非善恶,爱恨情仇,皆是苍生,与他无关。
钟离文阑伸展双臂,万丈白光从他身上四溢而出,刹那间天地通明,每一处幽暗皆被至纯光芒照亮。
万物屏息,河流凝滞,山林掩目。
不远处倾泻而下的瀑布在半空静止,拂动不歇的风泯灭于无,连树叶最轻微的颤动也没有了。
所有人都笼罩在天地俱寂的可怕死滞里。
随即“当当当”数声落响,层层玉石台阶在虚空凝出,两侧涌起了七彩幻光,盘旋的天阶向上直通云霄。
“哈哈哈哈哈……”
钟离接疯疯癫癫的笑起来,“颜豫,我父亲不救你,你去死吧!”
“咔嚓”一剑落下,颜豫人头落地,骨碌碌滚在了地上。
他那早被伤的面目全非的脸上,凝滞着难以置信的可怖神情。
在遥远天边一颗流星落下,象征着世间有一个渡劫仙尊陨落了。
在他毕生至交好友飞升的光芒里。
舒迢灯凑近了宁双城,低声道:“清霄仙尊真要飞升?可是天门不是已经被岳安世给锁了吗?”
“他估计不知道。”宁双城淡淡道,“背叛苍生,得来的就是一场空欢喜罢了。”
清霄仙尊那冰雕般的脸上终于涌出了一丝表情,那感觉就像是雪人笑了,诡异的很。
“可以飞升了,”他低声道,“天道终于承认我了。”
岳安世在旁边抱着手臂,堪称悠闲的看着钟离文阑。
清霄仙尊在玉阶上拾级而上,他的身形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在玉阶的顶端,是不大的一方平台,三面栏杆环围,中央一个遍布繁复篆文的赤金圆环印在台面上,慢慢的转动着。
清霄仙尊终于登顶,他跨去一步,双脚站在了那圆环上。
通天光晕自中心而起,磅礴气流向四面冲撞开来,清霄仙尊在那熠目光暴中垂直向云端飞升!
下一刻万顷云海俱散,湛蓝苍穹覆盖大地,一道纯黑大门浮现出来,天门已被唤醒,门面上爬上密密麻麻的纯金纹路,然而其上赫然是两道交叉锁链!
“终于发现了,”岳安世感叹道,“真不容易。”
清霄仙尊在天门前刹住了步子。
任是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惊骇,“这是什么?”
舒迢灯忽然觉得,他的语气很像高考生在考场上看见英语卷子上出现了一道化学题。
“这不很明显么,”岳安世带笑说,“锁啊。”
清霄仙尊自云端蓦然回头,双眼死直的盯住了岳安世,“你锁的?”
岳安世诚恳的点了点头,“嗯。顺便告诉你一句,杀了我没用,杀我也打不开。”
钟离文阑在暴怒中拔剑出鞘,震天撼地一道流光,重重砍在了那两道锁链上!
无穷无尽的风暴在天地间席卷而起,仿佛下界已被这一剑带动了呼吸。
舒迢灯在狂风中眯起眼睛,心道岳安世怕是低估了升仙者的实力了。
两道锁链上出现“咔嚓”一声响声,明明细微已极,落在所有人耳中却如同洪钟震鸣。
岳安世面色蓦地肃然,手中骨链哗啦啦一扯,硬生生将祁拓拽到了自己身前。
他将骨链在手腕上紧缠几圈勒紧,祁拓捂着脖子,背对着他痛苦跪下。
岳安世并拢锋利指尖,两指遽然探向了祁拓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