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娘话音方歇,她背后屋里的灯骤然熄灭。整个宛城刹那陷入黑暗。
街上停滞的队伍如同看见了某个约定好的暗号,刹那间锣鼓喧天,街上的火把疯了一般的摇晃起来,人群狂呼呐喊,如同远古咆哮的巨兽。
完全认不出眼前的疯子,和白天宛城里热情善良的百姓是同一批人。
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着墙上的彩绘,围兽好像都活了。人面半明半暗,悲悯的注视着世间,巨大的虎身隐藏在暗处,等待吞噬过往的人群。
被叫做柳苓的魔修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兰娘额上一点,便转身走向了街上的队伍。
舒迢灯和宁双城从檐上跳下,间隔几步,尾随着柳苓出了街口。
只见人们喧闹盛装,左脸涂红,右脸涂蓝,仿佛陷入了某种癫狂状态,又是歌唱又是啸叫。如同地狱门口大开,满街群魔乱舞。
舒迢灯低声向宁双城道:“这些人不太对劲。就算是过节也不至于疯成这样。”
在队伍的最前面,站着的都是黑压压的魔修。
他们披着一色漆黑的兜帽斗篷,在原地静立不动,与后面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柳苓抱着孩子站到了前面,为首的魔修递上一个极大的铜盆,盆子里已经装上了一个婴儿。
柳苓把孩子放进了盆子里,抖出一小块虎皮来,盖在了孩子身上。
她随即向半空抛了一张符纸。符咒在半空炸开,爆出一朵极大的烟花来。
随着烟花炸响,人群的狂暴达到了顶峰,脚步踏的整条街都在震响。手里的火把毫无规律的舞动起来,在半空打出了一个个燃烧的火圈。
周围实在太吵了,宁双城灵力传音给舒迢灯道:“我觉得这不像是‘焚围礼’,倒像是……‘焚孩子礼’。”
虎身人面,很明显,那一对婴儿便是围兽的象征。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孩子的母亲居然愿意亲手把自己的孩子交出去,交给魔修去杀掉。
在极度的喧哗中,魔修也放松了警戒,舒迢灯和宁双城不远不近的跟着队伍走到城门口,都没有人发觉。
这一队魔修之中,修为最高的当属领头的柳苓和另一个金丹魔修。剩下的魔修都不过炼气或者筑基初期,但舒迢灯听了宁双城的话,依然不敢放松警惕。
行走的队伍到城门处倏忽而止,满街鬼影蜮蜮,火把扭曲了人的肢体,照在沿街的房子上分外可怖。
金丹魔修将装孩子的铜盆狠狠往城墙上一撞,舒迢灯刹那便要出手,却被宁双城拦住。
“再等等。”他低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东西叫焚围礼,他们应该会把孩子烧死。”
铜盆嗡鸣作响,一对婴儿顿时大哭起来。
孩子本哭了一路,此时嗓子都有些嘶哑,凄厉的声音压抑着难忍的气短,在黑夜里描摹着绝望。
然而随后,柳苓同那名魔修向身后众人行了个礼,所有的魔修径自出城门外去了。
人群安静片刻,随即狂涛一般的跪倒在地,额头向地上用力撞去,大喊道:“送围神出城!”
“送围神出城!”
“送围神出城!”
那些火把滚落在地,火光烨烨,与肉身相触,竟然一点也无法灼伤人们。
街道上布满了粗糙的沙石,人们额头砰砰撞地,抬起来时不仅毫无损伤,而且连泥土也不沾。
先前人们狂舞的姿态骤然浮现在了舒迢灯脑海,她刹那想通了什么。
宁双城敏锐的察觉到她周身气息收紧,低头时,只见舒迢灯嘴唇微动,面色苍白。
“特殊的法则。”舒迢灯喃喃的说,“这里是一座连通天地的大阵。”
所谓阵法,即改变此地风水,让一块普普通通的土地产生不同的力量。
对于精通阵法的大宗师,便是世间万物具备,只等他重新拟合,造出一个隔绝于外的新的小世界。
在这个世界中,先天法则可以依据阵主的意志产生不同的改变,完全颠覆现实世界中固有的规律。就如水从低流到高、鱼在陆地上呼吸或者男人怀孕生孩子。
但是这些都依靠阵主强悍的实力,一般布阵者是做不到的。
而“宛城”这个阵法的恐怖之处,就在于它看似与现实世界完全相同,其实已经在某些细微之处做了改动。以至于他们进入时毫无察觉,等到发觉不对时已经太晚了。
“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阵法空间,”时间紧迫,舒迢灯只能把自己的想法挑重点跟宁双城说,“这个阵法可能包括了从宛城到雎漳之渊的全部地界,魏掌门他们就是在这个阵法里迷失了。这里很多世界规则都与现实完全不同,总之,每走一步都要小心。”
宁双城微微颔首,他们不再停留,紧跟着那群魔修出了城。
出了宛城便是荒野,这阵法里不能御剑,魔修只是在草野上步行,往雎漳之渊的方向走去。
约莫走了一段路程,柳苓向那名金丹魔修道:“伍胜,孩子便在这儿解决了吧。”
伍胜略一点头,他一手将铜盆在虚空中悬浮,另一手掌上燃起了青紫火焰,竟是直接要隔着盆子将孩子烧死!
他手还没挨着盆子边,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轻灵的女声,冷笑道:“我看在这儿解决了你不错。”
话音方落,伍胜眼底骤然映出召霜雪银白剑锋!
他本能避开,不成想对方目标竟先是手中孩子。舒迢灯一把抢过铜盆,远远掷给宁双城道:“接住了!”
宁双城正待出剑,便见铜盆当头而来。他后退两步,在草野里一跃而起,将偌大铜盆揽在了怀中。
不过他显然错误估计了孩子加上铜盆的重量,用力过猛,炒菜似的把两个孩子在盆里颠了一下。
孩子头撞在了盆子上,哭的更厉害了。
宁双城忽然觉得有点头疼,他瞪眼瞅着两个孩子,喝道:“闭嘴!”
孩子才不管他是谁,只顾闭着眼哭。
另一边舒迢灯早已与两个魔修缠斗了几十个回合,宁双城怀里抱着盆子,单手持剑挥出一道凌厉剑光。
剑光刺破黑夜,带着冰刀霜剑的凌厉杀意,剑风如此之快,以至于草野上的风倒像是停滞片刻。剑风触及地上野草,碧草霎时枯萎转黄,仿佛被吸尽了生机。
那剑光所到之处惨叫连连,五六个魔修人头落地!
剩下来的魔修莫不惊慌后退,都意识到了眼前人的强悍实力。
空气里鲜血的腥味激出来宁双城的无穷杀意,他将盆子掷在地上,两只黑瞳吞噬着血光,紧接着他单手打出剑诀,一剑将两名魔修一齐贯胸!
鲜血喷溅一脸,他随意抹去,血光淋淋如暗夜煞神。
他将人从剑上拔下来,断春风血槽已满,殷红血水滴入草地。
魔修向来习惯单独作战,他们可不会理会队友生死存亡。几个修为较弱的魔修一咬牙,捻出传送符从原地逃走了。
原地只剩下最强的那名魔修——伍胜。
伍胜仓促迎战,他手中一把漆黑铁剑与断春风狠狠相撞,刹那间竟有火星在剑间迸溅四射。他因用力过猛而面目狰狞,左手从腰间径自掏出一柄尖锥向宁双城腰腹刺去!
魔修此类手段往往防不胜防,舒迢灯在另一边一剑挑飞柳苓,剑光由远至近射来,以前所未有的巧劲和狠劲将伍胜整只左手齐根斩断。
瞬间鲜血狂飙而出,伍胜吃痛松力,宁双城一剑侧斩,断春风将他头颅勾飞数尺。
无头尸体在草野坠落,宁双城迈步去迎战柳苓,可是出于某种本能使他在最后一刻回头一望。
这一眼,正看见尸体在地上踉跄站起,断手处长出枯黑树枝,然后他双手捡头安回颈上。
舒迢灯猛然喝道:“宁双城,孩子呢?”
他猝然回神,伍胜已持剑向铜盆内直刺下去!
宁双城站稳不动,左手虚空画符,一道金红符箓在指下结成,紧接着没入铜盆消失不见。
伍胜一剑下去,并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四溅,只是地下泥土迸射开来。
他咬牙转脸一看,宁双城悠然的抱着孩子站在远处,朝他打了个响指。
这简简单单一响指却让他五内如雷鸣震响,霎时鲜血自口耳鼻喷射而出,模糊间只听宁双城道:“跟我打架不要用邪术,不让会死的很惨。”
伍胜不愧为金丹魔修,他一剑倒插在自己心口,刹那止住口鼻鲜血。他再抬眼时,肆虐杀意铺天盖地而来。
宁双城与他侧身而过,断春风凌厉剑气扫过伍胜侧腰,剑尖没入皮肉的一瞬,他把剑身一转,生生把整个侧腰的肉剜了下来!
与此同时,伍胜黑剑与他抵面而过,宁双城踏着自己的剑气,歪头险险躲过一剑。
宁双城落地回身,擦去面颊血丝,看着喘息着滚落在草地上的伍胜道:“你肠子流出来了。”
伍胜气个仰倒,这需要你提醒吗?!
孩子在盆里哭的宁双城心烦,奈何这东西是个活物,不能装入芥子袋里。婴孩又太小,按了哑穴保不齐终生失声。
宁双城刚才吼过了没用,这才勉强耐着性子晃了两下,学着说:“乖宝,哥哥晃晃你,别哭了。”
伍胜一跤又跌回了草地里,我在这儿肠子流了一地,你他妈居然还有闲心哄孩子玩儿?
宁双城瞅着伍胜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望向舒迢灯那边,眉峰骤然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