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重华魔尊那一桌子酒所赐,第二天两个人一直到下午才准备启程。
重华魔尊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口,拉着舒迢灯依依惜别,舒迢灯望一眼徐徐打开的城门,再想想即将跟来的三个化神魔修,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昨天点的那三个人呢?”重华魔尊问他的下属,“怎么就两个?”
那魔修俯首道:“另一个与人斗法受伤了,还没醒过来。已经重新点了人了。”
“啧。”重华挑了挑眉,“传令下去,叫他们干点有用的,找找舒迢灯,少打架。”
没过多会儿,舒迢灯清晰听见一个公鸭嗓喊了一声:“重华大人!我来了!”
她震惊的抬头看过去,这不是能认出自己来的那个邢必吗!
刹那间邢必与她四目相触,他猛地跳起来吼道:“舒迢灯!你怎么在这儿?看剑!”
舒迢灯敏捷的躲到了重华后面,重华只是抬头看了邢必一眼,一道电流般的魔气便如同鞭子向邢必横扫而去,一鞭将他抽在了地上。
“什么东西?”重华皱眉看了看自己的下属,“怎么找来个脑子有病的?”
邢必仓皇爬起,咳嗽着说:“没有!大人!她就是舒迢灯!”
场面一时肃静,周围的目光都落在了舒迢灯身上,重华魔尊缓缓回过头来看向了她。
舒迢灯无辜的摊了摊手,“为什么是我?”
邢必大怒道:“没有为什么!就是你!看你那邪恶的眼神我就认得出来!”
“可是我是魔修啊,”舒迢灯困惑的说,“舒迢灯不是仙修吗?”
“她、她,”邢必张口结舌,“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变成了魔修?”
重华魔尊忽然转身,把手扣在了舒迢灯手腕上。空气风平浪静,然而危机却一触即发,渡劫魔修的强悍神识探入舒迢灯丹田,她脸上始终带着一丝困惑的笑意,好似根本没意识到如今处境。
其实舒迢灯不担心自己,她的根基就是魔修,重华魔尊必不可能察觉出来。
相比之下,她更担心宁双城。虽然现在她身上的魔气掩盖住了他,但只要重华对他稍微起了一点疑心就会发现。
灵魔二气转化之法被催发到极致,她丹田内一片魔气笼罩。内里一颗纯黑的魔丹静静旋转。
重华收回手去,脸上蓦然又浮现笑容。他拍了拍邢必说:“想多啦。跟着她走吧。”
邢必一脸纠结的看着舒迢灯,还在嗫嚅着道:“可是……”
舒迢灯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甜甜蜜蜜朝重华笑了一下道:“那我就走啦!我们来日再见!”
重华朝他们挥了挥手,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才转身回去。
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道:“我女婿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的下属停顿一下,小声说:“大人好像没问过。”
“哦。”重华理了理衣袍,挺胸抬头向前走去,“算了,下次再问吧。”
***
舒迢灯捂着邢必的嘴御剑疾驰出百里,才把他松开。
邢必挣扎了一路,这时愤怒的嚷道:“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居然能把仙修变成魔修!”
“没有啊。”舒迢灯得意的看着他,“我本来就是魔修怎么办呢?”
“你、你简直——”
宁双城好整以暇的插话道:“在下建议你不要再提这事,免得被你同僚当成疯子。”
邢必怒气冲冲的回头向那两人道:“乔皋,文茵,你们信不信我?”
叫做文茵的女修看了看他,很敷衍的说:“可能吧。”
“什么意思?”邢必怒道,“你认真一点好不好,她真的是舒迢灯。”
“别嚷了。”舒迢灯加快了御剑速度,“大家都知道我不是。”
她低声在邢必耳边带笑说道:“是不是啊?小鸭子?”
邢必瞪圆了眼睛,“你们听见没?她叫我小鸭子!那天晚上我追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叫我的!”
乔皋被邢必搞得心烦,一巴掌拍在他头顶,“闭嘴吧你。”
舒迢灯一路上不断听闻泓明门的消息,魔修压倒性的与泓明门作战,短短几天时间内已经有三位化神长老入魔叛逃。
另一方面南方其它宗门也是战况激烈,不少小宗门已经被魔修完全攻占。同时魔修在大街小巷出没,专挑散修下手,一夜之间,散修几乎被杀了个一干二净。
民间虽然有一些化神和渡劫的散修愿意相助,但是依然难挽仙门将倾大厦。泓明门急于向北嘉门寻求支援,奈何大乘魔修岳安世就守在南北分界线翼水萧山一带,但凡过境者,不留活口。
那就像是百年前仙门屠杀魔门的反向重演。
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过了半个月,才到最南海边。
海面波涛汹涌,呈一种浓郁的青灰色。随着夕阳逐渐淡漠下去,好似一汪浑浊不透明的天青颜料,被无形的力量一次次往岸边上推来,在锋利畸形的礁石上碾碎。浪花像是海兽呼吸而出的白沫。
“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海。”舒迢灯道。
“上面这一片是,”宁双城说,“南血海在这片海的底下。”
他回头看了那三人,很有在这里把他们甩开的意思。
除了邢必一路上嘟嘟囔囔,坚持不懈的想要证明舒迢灯是舒迢灯,文茵和乔皋都不是多话的人。
文茵是因为之前死的很惨,而单纯的对什么都抱有消极伤感的态度;乔皋是把舒迢灯归为向魔尊阿谀奉承的马屁精一流,明显的不想理她。
舒迢灯倒是也不很在乎他怎么看,本来她讨好魔尊的样子就挺马屁精的。
现在她很好奇,这些魔修的亡魂是怎么通过南血海重返世间的,故意问道:“三位知道怎么才能进入南血海吗?”
乔皋冷冷哼了一声:“要来南血海的是你。我们只是奉魔尊之命尽保护之责。”
好吧。
不帮就不帮。
宁双城负手立在一块伸向大海的礁石远端,遥遥向舒迢灯伸手笑道:“夫人,过来。”
为了尽量避开舒迢灯这三个字,宁双城当着三个魔修已经不叫她灯灯了,但是一口一个夫人叫的也挺欢快。
他褪下小指的尾戒,给舒迢灯戴上。舒迢灯抬起手看了看,璀璨的细碎宝石在黯淡的夕照下泛着血一般的华光。
“这个不是你的法器吗?”
宁双城道:“我的红尘道是在南血海修成,进出这里要方便的多。这个你戴着,才不会被南血海当成亡魂留下。”
不远处的三个魔修站在一起,无所事事的观望着他们的动作。
下一刻宁双城拔剑出鞘,最后一丝斜晖映在了“断春风”三个篆字之上,长剑在空中挽出剑诀,刹那间海风自辽阔海面上横吹而来,海面随着断春风的剑迹而起了动荡。
一线银白自天边涌来,波浪生生咆哮犹如雷鸣,最终一剑落定,水花从海面下直击而起,动荡海面被这一剑生生劈成两半。宁双城拉着舒迢灯飞身而起,断春风在前劈波斩浪,大海为他们裂开巨大缝隙!
舒迢灯隐隐听见身后邢必的尖叫:“南血海不是这么进的!你们在干什么?”
能进来不就行了?管它怎么进的。
宁双城这一剑掀起了浩荡灵气,轰鸣的水声后传来乔皋惊愕的声音:“那人是个仙修!”
哈哈哈,才发现吗?
舒迢灯在完全没入海浪之前,扒着眼皮朝岸上三人做了个鬼脸。
紧接着咸腥海水劈面扑来,舒迢灯这才想起来,自己不怎么会游泳,连忙闭眼到宁双城怀里当起了缩头乌龟。
可是却没有预料中来的海浪,剧烈的水声与剑鸣声的尾音震颤,舒迢灯从宁双城怀里冒了个头,睁开一只眼睛向外看去。
他们跳进海里之后,现在正悬浮在万仞高空之上。
“这——”舒迢灯有些惊骇,她觉得自己平时御剑都没飞这么高。
天空是奇异的靛青色,还带着隐约波纹。她忍不住抬手碰了碰,手指却浸入了水里。
头顶上的正是他们方才跳进去的那片海。
舒迢灯向下看去,距离的他们万丈远的地方依然是海,不过那海水呈一种诡异的血灰色,散发着鲜血的腥气。
“别乱看了。”宁双城微微笑着说,“我们下去。”
下一刻他们脚下骤然失力,像深海中直坠而去!
高空罡风牵引着他们,失重感使舒迢灯觉得自己恍如浮萍,南血海沉寂而荒凉,乃是万古生魂有来无返之地,压抑如同铅石坠在她的心头。
宁双城脚尖点地,稳稳落在了方圆万里唯一一块礁石上,礁石成尖锥状斜插入海中,如同废墟中倾颓的断碑,上面刻着三个暗红大字——
南血海。
“这是谁刻的?”舒迢灯蹲下去,好奇的抚摸着那三个字。
碑刻笔锋凌厉,萧条中过重的落笔带着几近残忍的意味。
“不是人刻下的。和轮回盘一样,是天地造物。”
轮回盘按天道对死人进行审判,这地方却魔气氤氲,天地造物如此峭拔凶恶,不禁令人质疑天道对人到底有几分善意。
舒迢灯忽然看见水里面有个阴影在浮动,忍不住凑近去看。电光火石间水花四溅,一条满口利齿的巨鱼从水底冲出,向舒迢灯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