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双城看见眼前景象时，瞳孔不由得微微放大。
他回到了和舒迢灯一起来到宛城的那一天。
入目依然是满大街五彩斑斓的围兽图案，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街上行走，小贩的叫卖声不时从巷内传来。
和那天是一样的夕照，甚至还有那个推着小推车的老人正从他身边走过去。
唯一不同的是，舒迢灯并不在他身边。
宁双城有些茫然的走了两步。他刚从围兽群里浴血而出，断春风出鞘，鲜血顺着剑身一滴滴的滴在了地上。
若说有什么奇怪之处，他这样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出现在这平和安逸的环境中，才是最诡异的地方。
宁双城有些愣怔的跟着那推车老人走，他没有刻意收敛气息，甚至步子都踏的很重，可是那老人恍然未觉。
老人走到竹楼门口，放下小推车时，皱眉回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老人的表情很平静，丝毫不觉得被一个满身是血，手里还提剑的人尾随本是件很恐怖的事。
宁双城愣了一下，余光里忽然瞥见了侧面那栋小竹楼。
他把剑插回鞘中道：“买楼。”
老人给的依然是二百两的定价，宁双城付了钱，忽然说：“那个竹节卖么？”
老人随手拿起来一个给他道：“想要便拿去吧。不值什么钱。”
宁双城道了谢，拿了那竹节往楼上走去。小楼散发着新鲜草木的气息，楼里空寂无人。
他上了二楼，把竹节搁在窗台上，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
竹节外皮冰凉沁人，泛着碧绿的微光，仿佛玉一般通透。
宁双城忽然听见楼梯上传来吱嘎吱嘎的声响，便回头去看，正见舒迢灯走上楼来。
他霍然站起来叫她道：“灯灯！”
舒迢灯好像被吓了一跳，笑道：“喊这么大声做什么。你怎么坐在这儿？”
宁双城按剑走近她，把她堵在了门口。
“你去哪儿了？”他低声问道。
“晚上不是要焚围礼了么。”舒迢灯道，“我去看他们做火把了。”
宁双城一刹那有些恍惚，她的语气如此熟稔，好似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许多年。
他按住断春风，俯视着她，眼眸隐在睫毛深深的阴影里。他说：“你是谁？”
舒迢灯丝毫不慌，手扶着门框，笑眯眯的说：“我是谁你不知道吗？”
他们凝视片刻，舒迢灯眼睛如同深深潭水。
宁双城忽然说：“你晋升金丹后期了。”
舒迢灯笑的很顽皮，“刚刚晋升的。”
宁双城抵着剑镡把断春风按了回去，抓起她的手腕往楼下走去。
舒迢灯任由他拉着走，“上哪儿去呀？”
“去看焚围礼。”
宁双城感觉到她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抚在了他拉着她的左手上，然后轻柔而坚定的把他的手推了下去。
这个动作如此熟悉，竟让他有一丝恍惚。
舒迢灯柔声道：“你知道我不能和你一起去的。”
“为什么？”宁双城回头看她道。
“你不记得了吗？”舒迢灯惊讶的说，“没骗人吧？”
我应该记得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神如此清透，宁双城忽然产生了极深的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忘了什么？他是不是本来就属于这里，本来就应该和她生活在这个地方？
无他，这里的一切实在太祥和了。
宁双城沉默的看着她不说话，舒迢灯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柔声道：“城里已经没有可以用的孩子了，我们得为围神做的更多。”
宁双城猛然拧住了她的手腕，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舒迢灯竖起一根手指，贴在了他的唇上。她眼睛如同黑色的花朵，其中光彩绽放到了极致。
“不能告诉你。”她说。
说完这句话，她径自消失在了原地。
宁双城一伸手，落在指尖的只有传送后残余的点点金屑。
这阵中不是不能用传送吗？他蹙起眉头，转脸望向门外，三三两两的人在街上走过。
他记起来舒迢灯说过的“阵中的设定”，造阵者依托巨大的力量，甚至能逆转自然法则。那么改变他们在阵中的身份设定，让故事重新开始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按照这里的设定，她说自己刚刚去看了制作火把。这种监督的举动不能不让他想起主持焚围礼的魔修。
宁双城顺着街道走下去，他和舒迢灯曾在街对面的房前见过柳苓，那里保不齐便是个魔修的聚集点。
对面的房子也是竹木搭就，但看上去十分低矮，未避免偷窥，房子也不设窗户，看起来像是长长的棺材。
柳苓就像他们来到这里的那天一样，戴着兜帽站在檐下，见有人往这边走过来。她很快开门回屋去了。
宁双城没有急着推门进去，他敛下神识探入屋内，瞳孔不由得微微放大。
一个魔修正在屋内搅动着一口大锅，长柄木勺翻过锅里的东西，一只表皮焦黑的婴儿手露了出来。
他捞起来锅里的东西，咬了一口又放了进去，“啧，里面还没熟。”
柳苓进去撇了撇嘴道：“成川，这东西你还真吃的下去。”
成川抬起脸来笑道：“反正祭祀过了就丢在野外，左不过没人要。我倒是想尝尝这是什么味儿。”
他话音未落，身后一面墙壁轰然垮塌，灰尘与散落的细竹漫天洒下，成川愕然回头，笔直的断春风已经架在了他的颈上。
成川吓的脑子抽筋，大喊道：“你、你别杀我！我不吃了！我让给你吃！”
宁双城：“……”
修魔是不是影响智力？
他抬步进屋，另一边柳苓刚想拔剑抵抗。宁双城懒的跟她废话，反手一道剑光正中心窝，噗呲血液溅了满墙。柳苓甚至剑还没有拔出便成了一具尸体。
成川又是一哆嗦，连忙把勺子撇回锅里，“你、你要是不想吃我吃过的，城外还有！我带你去捡！不要乱杀人啊！”
宁双城本意只是问问舒迢灯在哪儿，忽然想起舒迢灯既然身份发生了变化，说不定连名字也会变，便遥指对面那楼道：“住在那楼上的魔修现在在哪儿？”
成川上下看了看他，“你……不是在这儿吗？”
宁双城眉头一皱，“我说另一个。”
“噢！”成川一拍手道，“你说灯灯妹妹啊！”
宁双城神色越发难看，舒迢灯就那么喜欢别人叫她“灯灯”？这叠字是什么人都可以叫的么？
他问道：“她又改名叫舒灯灯了？”
成川侧眼小心道：“她不是一直叫舒灯灯么？”
宁双城忽然觉得这魔修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熟人，便问道：“你认识我？”
成川尴尬一笑，“我怎么能忘了您呢……您不是宁二城吗？”
宁双城：“……”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抬手让成川人头落地，他忍着怒气道：“你在哪里捡到的婴儿尸体？”
成川忙说：“就在城外雎漳之渊旁边的枯树底下！你要是想吃我带你去——”
断春风无声划过，成川脖颈上留下了一个平滑的断面。下一秒鲜血喷射而出，无头尸体跪倒在地。
宁双城收剑入鞘，转身离去，撇下冷冷两字，“不用。”
因为方才舒迢灯是传送消失，宁双城便也拿出传送符一试。但是这次传送符仍然化作飞灰飘落在地，还是不能用。
为什么他用不了舒迢灯倒是能用？倒像是有人在暗中特意单独为舒迢灯改动了阵法似的。
城外草野茫茫，远远便看见一棵焦黑的枯树伫立在深渊边上，半边树根露出土壤，已经垂进了深渊之内，另外半边还牢牢扎在草里。
可是树下空无一物，并没有婴儿尸骨的痕迹。
难道成川是说了谎？不对，按照刚才的情景，他没必要对着认识的人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
宁双城蹲下身去，蓦然发现树下土地似乎是新翻过的。
他用断春风围着枯树画了个圈，一手轻轻捻了个诀，霎时土地蓦然从地下炸开，上层的新土齐齐翻了过来。
树下骇然是婴儿细瘦骨头摆成的一个圈。
一弯森白细圈沉在土里，火烧过的残存皮肉零星附在骨上，已经十分粗壮的蛆虫在内探出头来。
宁双城伸指在那骨上虚虚一探，这是阵法竟是以婴儿骨头作为阵石。
这倒是意外发现，宁双城站起身来，他两手成诀，无形剑气蓦然在风中凝聚，绵延过万里草野，丝丝风刃触草即断，而后忽的向下一沉！
随着骤然一声爆响，雎漳之渊沿线土地齐齐犁开一道一步宽的沟壑，土地翻开而不触动底下阵石寸许。
沟壑之内，间隔几步便可见婴儿骨插在土中，这样的骨头，将从宛城到雎漳之渊一带全部围了起来，才能成阵。
可这要杀多少婴儿才能铸成此阵？
宁双城微微皱起了眉头，只一个宛城绝没有这么多婴儿。在北嘉门的统理范围之内，万不可能有这么多孩子被杀害而无一人发觉。
他拿剑挑出骨头仔细查看，其中骨头有黄有白。不少骨头已经成了枯叶般的褐色，显然是在百年之前便埋下的，而新埋的白骨不过是对阵法的一些改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