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宁双城远远看见两个魔修从城里出来,其中一个道:“灯灯说雎漳之渊有异动,我怎么没感觉到?”
另一人讥笑道:“凭你?别做梦了。”
“我怎么了?”那人不服说,“若是我不重要,她也不会让我来查探。”
“只不顾是灯灯走不开身罢了,”他说,“之前没有把孕妇带到焚围礼上的先例,她想先试试能不能只把活的孩子带过去。”
那人忽然停步,旁边那人还在唠唠叨叨的说着话往前走,回头看一眼道:“你怎么停了——”
他声音卡在了嗓子里。一柄雪亮的剑锋已经横在了他同伴的脖子上。
宁双城听他说话就心头火起,干脆利落的把他踹倒在地上,冷声问道:“灯灯在哪儿?”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在野外黯淡的光泽下,他冷峻的侧脸显得格外骇人。
那人嗫嚅道:“她、她带人回家了……”
带人?带什么人?
宁双城忽然有了一个极不好的猜测,他眼里完全阴沉下来,威压如同骤雨一般降临,那魔修扭曲着跪倒在地,口鼻流血,痛苦的喊叫起来。
他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淡声道:“废了你的修为,别再让我看见你。”
在焚围礼的前一段时间,街上是十分寂静的。影影绰绰的竹楼立在暗中,宁双城抬眸往城内望了一眼。
根据上一次焚围礼来看,献出孩子的人家是要一直亮灯到最后一刻的,但是现在全城都沉在一片黑暗里。
他仗剑大步穿过街道,走回了那栋竹楼。才至楼下,他便嗅到屋里一股浅淡的血腥味,心头不由得霎时一紧。
她受伤了么?
宁双城往楼上走,那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他站到四楼门口时,血腥气犹如沉重的浓云,压在房间的空气里。
他手放在门上,向内一推,里面却有什么东西把门挡住了。
他低头一看,透过门缝,一只苍白的女人手从门缝里蜷缩着露了出来。
宁双城将门用力推开,完全看见了屋内的景象。
原先悬在屋内的白布撤下来,铺到了地上,已经被鲜血浸透。孕妇躺在血泊之中,肚子被剖开,弯月形的裂口像一个血糊糊的笑脸。
最诡异的是,孕妇平静的睁着眼睛,年轻的脸上不沾染一点血污,还带着平静宽和的微笑,死去的人慈悲而喜悦的注视着坟墓的来访者。
房间里血腥中糅和这浓重的熏香气息,孕妇双手摊开,掌心各点一支白烛。右手的已经被宁双城进门时推倒了,在血里熄灭,左手的烛火还在幽幽燃烧。
屋里的气氛凝滞,带着祭祀仪式不容侵犯的神圣味道,让宁双城厌恶的皱眉。
他踩着血走进室内,孕妇雪白的肚皮松弛垂下,裂口边缘平滑,非锋利宝剑不能割出。宁双城不禁想到了召霜雪。
宁双城看见另一侧白布上放着的死婴时,瞳孔不禁微微放大。
那是一对双胞胎。婴儿四肢柔嫩,浑身红通通的皮肤布满皱褶,然而那两张脸分明是魏灵岩和沈容桓。
成熟的面孔配上幼嫩的四肢,显得格外诡异。
看来他们也是变成了婴儿,不过未足月便被从腹中生生剖出,现在已经死了。
宁双城掰开婴儿的嘴唇,那嘴里含着一颗珠子。这种珠子他认得,算是魔修的邪术之一,可以在一段时间内维持将死之人的生命。
舒迢灯是尝试过用这珠子维持婴儿的生命,好把活着的他们带到祭祀仪式上去,不过失败了。
房间里那种吊诡的秩序激怒了他,无辜者的死亡让他心绪烦躁,宁双城按紧了断春风剑柄。
那么……她现在又在哪里呢?
几乎是在他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原本黑暗的街道骤然灯火通明!
不知何时聚拢在街道上的人们开始狂呼乱叫,舞动的火把如落在波涛上的明星,一浪一浪的向前流去。
他大步走下楼,人群的洪流已经把街道挤的水泄不通,他简直不能前进分毫。
宁双城越过一重重的火光向最前面看去,那里是披着黑袍的魔修队伍。最前面一个高挑的白衣背影特别明显,侧面隐约可见椭圆面具光滑的边缘。
怒火烧的他双眼通红,内里一对瞳仁不透一点光进去,黑的渗人。他周身威压散开,环形气流爆开,硬生生在狂舞的人群中撑开了一个圈。
“滚!”他向硬挤上来的人怒喝道,“赶着去送死吗?”
被他威压按住的人群僵在原地,直勾勾的看着他。脸上半红半蓝的油彩好似千篇一律的假面。
“前面的人是谁?”
宁双城本意是问白衣人在这个位面中的身份,不料人群忽然似墓碑一般静立住了,忽然有人刚刚苏醒似的悲泣一声:
“我家娘子——被架到前面去了!”
宁双城越过人群看过去,果然前面两个魔修簇拥着个红裙女人。从背影看,女人腰身粗壮,像是已经怀孕。
他冷冷睨视着那人,“是她自愿去的么?”
那人双眼失焦,无力的滑到地上,抱头喃喃道:“是她自愿的……也是我自愿的……为什么我会愿意?”
宁双城忽然明白,人群的这种舞蹈应该是能控制心神,他强制的介入阻断了这种控制,让人从控制里醒过来了。
那人忽然站起,嚎叫道:“去他娘的围神!”
他狂躁的双眼蓦然瞥见了墙上的彩绘,两手一振,猛地把火把掷了过去!
那涂料本是易燃物质,碰上干燥的竹木建筑,腾的一把火顺着竹楼炸开!
那竹楼建造的密密麻麻,一栋楼上的火向着四面八方传开,瞬间整条街两侧都沦为火海!
失控的人群抱头尖叫,有人赶着去自己家救火,可是瞬息之间竟又有几支火把扔进了楼群里,火海向全城延伸,不知是谁绝望的咆哮道:“大家一起完蛋吧!”
不知是谁先在人群里跌倒,刹那无数只脚从他身上踩了过去,瞬间便成了血泥。每一个人都在撕扯着自己身边的人,不断有人在人群里倒下去,然后被恐惧焦躁的同类撕成了碎片。
那场景竟与围兽入城时别无二致。
宁双城不再向人群中插手,他完全释放出周身威压,大步推开人群,向前面走去。
纷纷攘攘的人群被不断推开,在无数的尖啸和痛哭之中,他隐约分辨出了一声温柔至极的轻笑。
“呵。”
宁双城双眸猛地放大——那个怀孕的女人!
他霎时加快步子,终于在抵达宛城边缘时,他清晰看见一泼血弧在夜空中扬起!
一对双胞胎婴儿甚至还没来得及啼哭,就从母亲的腹中径直掉进了火里。
舒迢灯手持召霜雪遥遥回身,向他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他猛地冲上前去,伸手要将孩子从火里捞出,却被舒迢灯死死拽住。
“火很烫。”她温柔道。
“你疯了!”他猛地甩开她的手,那对婴儿已经成形,火里隐约可见是江怀昙和谢长星的脸。
舒迢灯抽身挡在了他和火堆中间,依然笑面盈盈。
她把召霜雪横在自己身前,坚持的说:“孩子已经死了。”
宁双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死死盯着她,“我要理由。”
舒迢灯双眼好奇的看着他,好像听见他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当然是为了围神,他所要的我都会献给他。”
宁双城攥紧了断春风剑柄,“你是她吗?”
舒迢灯好像听了个笑话,笑的极活泼,“我当然是你夫人。不过我改了个名字罢了,你的名字不也改了吗?”
断春风猛然自鞘中而出,狠**进了舒迢灯心窝!
她面上笑容蓦地僵住,双眼四只瞳孔的光泽失去,纤长的睫毛仿佛不能负重。
剑尖从她后心穿出,血啪嗒滴下。她手握剑身,缓缓跪倒在了他脚下。
“你想杀我?”
“之前你不是说……”
她艰难的喘息着说:“杀我的时候会斩首么……现在不把完整的心留给我……让我以后怎么爱你?”
宁双城手紧紧握着剑柄。万里黑夜垂坠在他的脸上,看不清神色。
末了,尸体最后一丝温度也消逝了。宁双城把剑从尸体上拔下来,抬眼望向静立在一边的白衣人。
那张纯白面具转了个方向,静静的面向他。
宁双城忽然开口笑道:“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乐修大宗师闵无珠,本少主真是有幸。”
“居然还有人知道我。”闵无珠愣了一瞬,随即轻声笑答道。
他开口说话时,似乎天地俱寂,那声音如山顶积雪逢春,淙淙流水敲击涧石,清润低沉,听之心神如洗,令人忘俗着迷。
闵无珠怜悯的看了一眼被宁双城揽在怀里的尸体,“你如果觉得她不是舒迢灯,那就错了。她确实是你夫人。”
宁双城似乎把怀中人揽的更紧了一些,毫不意外的答话道:“我知道。不然也不会这么出手杀了她。”
闵无珠“哦”了一声,“所以你打算怎么从阵里出去?”
“不是我想从阵里出去,”宁双城盯着他说,“是你想从阵里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