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睁开眼睛,正见宁双城推门自外而入。
周围红绸尽皆撤去,他依然是一身黑衣,细辫垂在鬓边,外面晴日映着金环,显出几分不羁浪荡来。
“醒了?”他睨了她一眼,“结个丹都要十六天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眼前的一切显得有些不真实。
舒迢灯抬手挡了挡刺目的阳光,她清晰的感到一颗金丹在体内流转,浑身灵力充沛,由四肢百穴汇入金丹之中,又自金丹似腾腾烟雾一般的漫出来。
她放下手,忽然变注意到了镜中的人。
她身上穿的是平日的道服,不是那天的大红罗裙。
舒迢灯头皮一紧,转向宁双城道:“谁给我换的衣服?”
宁双城摆弄着剑穗,靴子底敲了敲地板,笑道:“你猜。”
这人果然还是一样的嘴欠。
“起来吧。”宁双城走到床边,手伸给她,“这会儿真得去雎漳之渊玩儿了。”
舒迢灯拽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怎么了?”
“栖凰门和湛然门的人在那儿失踪了。”宁双城说。
据栖凰门和湛然门传来消息,他家掌门和弟子久久未归,开始还以为是在北嘉门多留了几日。
双方一通信才知道,栖凰门掌门沈容桓与独女沈玉露,湛然门掌门魏灵岩与他亲传弟子江怀昙、谢长星、何稚已经在雎漳之渊消失了七日之久。
更为骇人的是,连两个门派派到雎漳之渊去寻找的弟子,也是有去无回。
三个门派为此争吵不休,湛然门和栖凰门坚持认为北嘉门与此事脱不开干系,点名要求北嘉门少主和少主夫人前去找人。
虽然这两个门派加一块儿也不是北嘉门对手,但是天下人言可畏,程含绛虽然不愿,但是北嘉门掌门宁步哗亲下手令,要求少主前去协助。
听说这两个人为此冷战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见了面把彼此当空气已经三四天了。
“你想去吗?”宁双城笑问道,“若害怕那便我去。”
“听着挺好玩儿的。”舒迢灯伸了个懒腰,“不许不带我。”
他们从玄毋宫御剑出去,正见掌门宁步哗和程含绛站在山门处。
道路一共就那么宽,两人一人站一边,中间隔着足足十几丈的距离。
程含绛远远看见了舒迢灯,忙朝她招手道:“灯灯!”
舒迢灯在她面前收剑行礼道:“夫人。”
程含绛拉起她来,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她,确定舒迢灯金丹无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金丹刚成,还是不要去了吧。”程含绛担心道,“湛然门掌门魏灵岩可是化神真人,雎漳之渊这会儿恐怕无比凶险。”
“不碍事。”舒迢灯笑道,“出去转转,磨练道心,更利于修炼。”
她眼睛去瞅抱臂站在道路另一端的掌门宁步哗,宁掌门咳了一声说:“丹药。”
程含绛怒而回头,“我又没傻,记着呢!”
她摸出一个芥子袋,塞到舒迢灯手里,“灯灯啊,这里面各色丹药都有。培元丹、清心丹还有疗伤解毒的,随便吃。”
宁双城凑上来说:“我的呢?”
程含绛:“哦,忘了你了。”
宁双城:“……”
舒迢灯连忙道:“谢过夫人。我和少主这些便够了。事情处理完之后一定平安归来。”
程含绛不舍点头道:“早去早回。”
***
雎漳之渊位于长嚣岭北部骄山下,再往北就是极寒之地,人烟罕至。
相传雎漳之渊为两百年前魔修大能一剑斩出。
那名魔修与乐修大宗师闵无珠在此一战,最后一战里,闵无珠堕魔,杀死仙门修士上千人后,与他一起坠入深渊之中。
在那魔修大能陨落之后,魔修修炼功法逐渐不传。
兼之仙门对魔道展开了全面清缴,大陆各地魔教门派的浓郁魔气逐渐散去,而雎漳之渊则成了天下魔气最浓郁之地。
宁双城和舒迢灯御剑往北,绕开骄山,兜了个圈子,在雎漳之渊北部的宛城落下。
宛城距离雎漳之渊还有近百里路,此间并无城镇,连村落也没有。
他们一进入宛城,竟被眼前的杂乱景象惊了一跳。
大街小巷画满了人面虎身的怪物图案,墙上地上都涂的满满的。那怪兽色泽鲜艳,形态各异,整个宛城仿佛已经成为这怪物的世界。
而街上的行人对这景象熟视无睹,有序的在街上走过,显得更为骇人。
舒迢灯蹲下去仔细打量着,“这……画的是什么?”
“传说中的围兽。”宁双城似乎对面前景象也有些惊异,“传说中围兽游荡在骄山下,人面虎身,喜食竹子。只是不知怎么画了这么多?”
密密麻麻的围兽映满了眼帘,图案画的太密了,看久了让人有种头晕目眩的不适感。
“湛然门和栖凰门的人也是在这里落脚吗?”舒迢灯打量着萧条的街道,宛城与其说是个城镇,更像个规模稍大一点的村庄。
“估计魏灵岩掌门和沈容桓掌门也曾在这里住过。”宁双城道,“再往南都是散户,若说住宿,非在这里不可。”
“奇了怪了。”舒迢灯嘟囔着说,“他们二位来的时候不走这条路,怎么回去的时候偏偏要绕到雎漳之渊这边?”
宁双城轻笑了一声,“估计是被你吓的。”
“我?!”舒迢灯瞪圆了眼睛,“你不要栽赃我啊,我可是在床上坐了十六天!”
“哦哟,”宁双城指了指西边道,“你结丹那天晚上西天全红了,天雷阵风都从那边过来,人家哪儿敢往那走?说不准就被你一个雷给劈了。”
舒迢灯无奈扶额道:“那能怪我么?话说那天晚上一共下来几个雷?我感觉好像不是一个。”
“嗯。”宁双城深深看了她一眼,“四个。”
他表情突然一变,夸张的说:“当时咵咵咵四个雷下来,本来我都已经准备好给你收尸了。结果你就坐在床上岿然不动、恍若无闻。”
“我的天哪,满屋子都是电光,我就震惊的站在旁边看着,想我夫人怎么这么厉害啊,居然硬扛四道天雷,又美又强,已经到人神共愤天理不容的地步了。”
舒迢灯半信半疑的瞅了他一眼,自言自语似的说:“感觉哪里不太对……”
“灯灯就是这么厉害。”宁双城肯定的点头道,“走,我们找旅店去。”
他顺手拉住一个推着小推车的老大爷,“请问这儿哪里有住宿的客栈?”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我们这儿没客栈。”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舒迢灯和宁双城不染纤尘的衣服,“你们是外面来收玉的?这好几个月都没人进城卖玉了,恐怕要收不到。”
宁双城面不改色,顺着他的话说道:“那去城外能收到玉吗?”
“去城外?”老人愕然的摆了摆手,“采玉人都是些散户,住在雎漳之渊那边,去了也找不到他们。”
雎漳之渊盛产玉石,舒迢灯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宁双城说过了。
看来本地已经形成了散户挖玉卖到城内,再由城内商人转手向过路商人卖出的产业链。
“那怎么办?”宁双城看着舒迢灯面露难色,“我们是要空来一趟了。”
舒迢灯差点笑出声来。
好家伙,真应该颁个奥斯卡小金人给你。
老人犹豫了一下道:“我家里还有两块以前的存货,不过成色不好,才一直留到现在。”
“那也行。”宁双城从善如流道,“我们先去看看。”
老人推起小车,走到他们前面说:“往这边走。”
舒迢灯偶然瞥见了老人小推车里的东西,那是一车粗大的竹节。
竹节外皮青碧如同翡翠,个个都有碗口粗,最难得的是,竹皮上毫无瘢痕,色泽好似青瓷。
舒迢灯心中微动,忍不住赞叹道:“好竹子。”
老人听了赞美,心中颇为得意,说道:“不错,我们宛城啥也没有。就是骄山下长的好竹子,雎漳之渊里有好玉。”
舒迢灯细细的打量着竹子,老人伸手给她拿起来一个。
竹节入手沉甸甸的,泛着凉意,握在手心很是舒服。
“这是什么品种的竹子?”
“我们这儿叫桃枝竹。”老人说,“砍来祭神用的。”
“祭神?”
舒迢灯诧异抬头,目光与宁双城一触。
老人笑着说:“你们来宛城来的少吧?明天就是我们这儿一年一度的驱围节了,用这竹子蒸出来的饭祭祀,保证来年一年围兽都不来侵扰。”
老人看舒迢灯拿着那竹子玩的开心,便爽性说:“你喜欢那个便送你了吧。索性我剩下的够用。”
舒迢灯谢过了老人,落下两步到了宁双城身边。
他们穿过小巷,这里多是竹木建筑,在晚下去的天色中看着有些阴沉。
老人在一栋竹木小楼前停住了步子,径直推门进去。
屋里还没点灯,看着有些昏暗。阴影里一个老太太从纺车前站了起来,出声问道:“老三,带客人来了吗?”
“来看玉的。”老人进屋不知收拾什么东西去了,“你给他们拿出来吧。”
老太太转到屋角,拉开墙上一扇门。
舒迢灯才发现这屋子构造颇为奇特,两栋竹木小楼明明是独立的,中间却搁着条极窄的过道,从那过道里出屋再进屋,便是把两栋楼连了起来。
她在另一栋里面翻腾了好大一会儿,才揣着个布包出来,向两人歉意的笑笑道:“那边没人住久了,找东西有点麻烦。”
宁双城忽然说:“那栋也是您家的吗?”
老太太说:“是。当初一块儿建了,本来想给儿子结婚用。结果孩子出了事,一直派不上用场,就空那儿了。”
舒迢灯接过布包看着那两块玉原石,露出的玉质浑浊粗糙,杂质沉淀,怪不得被人挑剩下。
她正待说话,忽然听见宁双城冷静开口:
“那栋楼,我买下了。”
【作者题外话】:多音字注释:
宛城宛yuan(一声)
有关雎漳之渊的地理环境以及“桃枝”“围”“玉”均出自《山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