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嘶声力竭地哭喊声都淹没在刀光剑影中。最后,他酿跄着脚步,一面挥剑,一面带着我奔逃。
我说颜渊我们歇一歇,你的伤口在流血,他脚下却不停歇,一直带着我逃到城门外,回首忘了一眼后方。
我竟知道他就要倒下去了,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他的身子很轻,瘦削的骨节硌痛了我的手。
他闭着眸子,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呛得咳了两声,胸堂不住地颤动:“阿姐,我终于……终于护你平安。”
鲜血染红了我颤抖的双手,我哭着笑出来,“颜渊。我们说好,你以后也要保我平安好不好?”
他却不再回答我。
我想,倘使他不认识我,或许不会落得这个结局。
他生得那么好看,还没有娶一位美丽的妻子。
可他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我恨我自己。
叶浔赶过来的时候,我抱着颜渊坐在地上已经哭干了泪水,满天满眼都是血色,竟看不清他的脸。
他跪在我旁边,将我的头捺到他的胸前:“涔儿,我来晚了,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头抵在他的胸前,半晌后,我听见自己无力地说,声音寒冷的像一潭死水:“叶洵,是不是你?”
5.
我生了一场大病。
为防再一次刺杀,爹爹已经把卿府上下布置得密不透风,我半睡半醒之际,瞧见屋子里立了好些黑脸护卫。
叶洵每日都来看我,接过药碗喂我吃药,我闭着眸子,不想再看他一眼。
这几日,他在我耳边说了一些话。却是我不知晓的。
姜国外戚横行,皇帝的权力早已经被架空,成了个穿龙袍的傀儡。叶洵曾在塞外打过几场不大不小的胜仗,在军中颇有些威严,手下也握着几万兵马。
皇后畏惧叶洵壮大,日后有夺权之嫌,便让皇帝颁了道圣旨,将侄女孙氏赐给他做王妃。
叶洵跪在大殿上,伸手便领了旨,微笑着笑恩。
他同我说娶一个不爱的人,只是为了保护爱的人不受伤害。
孙氏又岂止是一个不爱的人,皇后将她安置在王爷身边,日夜监视,若想栽赃陷害,是轻而易举的事。而叶洵有什么异动,皆在她的掌控之内。
“或许,她爱上你了。”我缓缓睁开眸子,嗓子仍旧有一点嘶哑,这么好的叶洵,天下哪个女子不会倾心,“你如今出入卿府自由,想必她暗中要为你打一些掩护。”
他揉一揉我的头发,眸中充满宠溺:“你吃醋了?”
“那么,到底是谁想杀了我?”我日日夜夜都在做噩梦,梦见颜渊来到我的床边,他满身是血,趴在床沿上低声唤我阿姐。
叶洵敛去了嘴角的笑意,走向窗边,将那枚蓝玉戒指对着月光细细端详:“或许是她,这枚戒指我一直戴在手上,除了她没有人能拿走。”
孙氏。我轻轻摇头。
那日湖心亭中虽只见过短暂的一面,印象中她温柔大方,并不像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况且倘使她是因为嫉妒,也不会让叶洵日日来卿府照顾我了。
“或许是皇后。”若是我嫁给叶洵,他日叶洵便可借爹爹的财力招兵买马,壮大兵力,皇后陷害叶洵,让我误以为他对我有杀意,借此离间我们,也说不定。
他走过来,将我身上的被子往上掖一掖,在我额头落下一个轻盈的吻,含笑道:“涔儿无须费神,我自会查明,这一次,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我看向叶洵坚毅的眸子,却想起另外一个人,他也曾说护我周全,一次又次……叶洵瞧见我眼眶红了,安慰我道:“我答应你,一定会替他报仇,好不好?”
我疲倦地点点头。
爹爹近日有些奇怪。我在病中,他却早出晚归,每日只匆匆来瞧我一眼。
我唤绣儿过来,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她重重地点头,端着木盆出去了。
绣儿回来的很晚,夜里护卫都退到了檐下。
屋里只有我们两人,绣儿关紧了门,匆匆走到我的床前:“小姐,我一路跟着老爷,几次差点被发现……”
“说重点。”我皱眉,隐隐有些不安。
“老爷和宫里的人有来往,我远远地看见,那人掐着个兰花指,皮肤光滑,没有胡子,想必是个太监。”
我端着茶杯的手一滑,茶水全撒在了锦被上。如今宫中已被皇后掌控,爹爹他……
6.
绣帘后,我靠在紫藤椅上,锦被滑落到膝前,双拳握紧,沁出了冷汗。
“钱,你还有脸跟我要钱?”
爹爹一拳砸在桌子上,气急败坏的声音清晰地透过绣帘传入我的耳中。
“当日,我雇你们只是去吓吓我女儿,意在嫁祸给洵阳王,你们倒好,三番两次,几乎要了涔儿的命!”
“卿老爷,”一个女人清冷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您对我们有什么误会。这笔生意,我折损了十三个兄弟,倘若你今天翻脸不认账,休怪我不讲江湖道义。”
一阵利剑出鞘的声音,女人大抵是把剑搁在了爹爹的脖子上,我听见爹爹颤抖着声音说:“别做傻事,杀了我,恐怕你也走不出这家客栈。”
“哼——”女人冷笑了一声,“行走在刀锋上的人,不畏生死,可惜了我的兄弟们,无故惨死,还拿不到应得的报酬。你让我有何颜面去见他们的家人。”
她的剑逼近了一分,爹爹的呼吸愈发紧促。
我撑着坐起来,在一旁屏息凝听的绣儿赶紧扶起我,掀开绣帘,我踉跄着走出去。
“夫人放心,这笔钱,卿府不会少付一分。”我颤抖着干裂的双唇说,额角不断冒出薄薄的冷汗。
“涔儿?”爹爹看着我,面色从未有过的惊惶,张嘴想要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半日后。
大夫将我的手放入被子里,我半睁着眸子,头脑混沌模糊,爹爹坐在床沿上,抓住大夫的胳膊,声音焦灼:“我女儿到底怎么样?”
“小姐两次惊吓过度,此前一直胸闷郁积,现下又高烧不退,早已伤了气血,恐怕……卿老爷还是另请高明吧。”说完收拾好,匆匆离去。
爹爹愣愣地坐在床榻上,半晌说不出话,我睁不开眼睛,却渐渐听见他抽泣的声音,这么多年了,娘亲过世以后,爹爹还是第一次哭。
满院海棠花落的时候,我躺在叶洵的怀里,身体已成枯槁,庆幸还能开口说一些话。
“你不要怪爹爹。”我伏在他的胸前,梨花簌簌地落了满身,突然觉得很安详。
“他也是一时为权势蒙住了双眼,你知道一个人有了钱,他不可能不想有权。世上的人大抵都是这样。”
“可是他没有想到,皇后可以给他权势,也会要了我的命。你说爹爹是不是很傻?”
“嗯。”叶洵低低地应了一声,伸手轻轻拂掉我发丝上的白色花瓣,然后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
“叶洵,我想喝酒。”
“好。”
他捧来两壶桃花酿,斟了半杯递到我嘴边,我头倚着他的肩膀,瞧着杯底浓浓的桃花碎屑,轻轻抿了一口,唇齿间都是三月桃花的清香。
“叶洵,若日后我死了,你一定要在我的棺木中摆几坛酒。我闻着酒香才能安然入睡。”
他将我搂得紧了些,鼻尖与我的鼻尖相碰,一滴冰凉的泪落在我的脸颊上:“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缓缓闭眼,又梦见满院棠梨花开,纷纷飘落若雪,我站在庭院中,看到树下颜渊拂花飞剑,叶洵自身后款款走来,一把油纸伞高高举过我的头顶。
浮生醉,闭眼即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