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暖,长街上行人拥挤,我甩掉绣儿走进一家茶馆,点了一壶上好的龙井,坐在窗下细细地品味。
白头老翁笑盈盈地走过来给我添茶。
对桌四人喝完茶径直朝门外走去,老翁瞧见,转身追出去,大呼:“客官是否忘记结账?”
我端着茶杯,抬眸。
老翁匆匆抓住一个锦衣少年的衣角,好声好气地道:“小本生意,还望客官不要为难我老人家。”
那少年却奋力一挣,将老翁推倒在地,鄙夷地冷哼了一声,拍拍衣裳,昂首阔步地走出去。
我忍不住将茶杯按在桌子上,翻身出窗,挡在那四人面前,对着他们冷声道:“四位仁兄看着并不像喝不起茶的人,怎生如街头泼皮一样?”
“哪里来的黄毛小子,敢挡本大爷的路,找打!”
说着对着我的面门冲拳,我躲闪不及,只能弯腰抱头,却没觉得丝毫疼痛,抬眼一看,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一袭紫衣,将对方的拳头收在掌中。
我还没看清他的长相,顷刻间,又打将起来,不出一会儿,四人皆被打得连连后退,逃入人群中不见了。
“涔儿,”他回首,朝我微微一笑,“不会武功充什么好汉,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洵……叶公子,”我挠挠头,方想起今日着的是男装,有些困窘,指着茶馆堪堪地说,“你救了我,不如我请你喝茶当作报答。”
“就只喝茶么?”他含笑问我,紫色的衣袂在暖风中微微扬起。
那当如何?总不能叫我以身相许吧?我搓着手,面颊微微发热,抬眸见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不如。”他执起我的一只手,我的心跳突然加快,难不成……是真的要我以身相许?
他轻轻捏住我的中指:“不如将这枚戒指赠我如何?”
什么?我才发现他褪下了我中指上的蓝玉戒指,心下尴尬,垂眸道:“你想要拿去便是,只是……只是不太值钱。”
那一日,我喝了好些酒,他背着我慢慢走回家,我迷迷糊糊地听到他说:“小猪,你到底吃了多少?这么沉,不过,我喜欢。”
原来他喜欢呀。我笑着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3.
我靠着床栏渐渐睡去,昏昏沉沉的,感觉到手中的戒指慢慢滑落,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他站在月下,面色冷若冰霜,他说:“涔儿,昨日皇后赐婚。”沉默了一忽儿,“我要成亲了。”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看着他怔怔地说不出话,皇后赐婚,必定是宰相高官家的小姐。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问,那么我呢?我对于你,又算什么呢?可能什么都不是吧。
我颓然地转身,怕眼泪抑制不住地掉下来,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那么恭喜你了,如果不嫌弃,记得给我送婚贴。”
“涔儿。”
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这样唤我的名字。
我使劲擦干脸上的泪水,微笑着转身,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他拿着那把匕首,直直地插入了我的心脏。
“叶洵。”我跌入他的怀里,望向他好看的眸子,咽下喉咙里涌出的粘血,哑着嗓子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活着?”
我醒来的时候,惊出一身冷汗,胸口却如梦里一般,阵阵刺痛。
“小姐,你怎么了?”绣儿推门进来,见我满头大汗,嘴唇苍白,以为生了什么大病,“要不要叫大夫来看一下?”
我揪着胸口,愤愤而凄然:“叶洵,你个王八蛋,欺人太甚。”
第二天清早,门仆说有人送来一个包裹,是给我的,绣儿揭开,疑惑地看着我:“小姐,是王爷送你的匕首,怎么会?”
我冷冷地一笑,将匕首接过来,对绣儿说:“备最快的马。”
我在王府门前等候多时,叶洵到底还是见了我。
我遥遥地望见他在湖心亭里的背影,熟悉而陌生。
拎着裙裾,一步一步走上石阶,他听到脚步声,回首看向我。
一眼万年。
我仍旧作小女子状欠身施了个礼。
他沉默不语。
我将匕首搁在石桌上,挺起胸脯,嘴角牵出极淡的笑容,道:“民女今日来还王爷的匕首。”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涔儿。”他叫住我,又变得冷淡,似乎愠着怒火,“本王既赠与你,就不会收回。”他拿了匕首,走到我的身前,“倒是卿姑娘可曾忘了,答应替本王保管好这把匕首。”
我当然知晓他怪我将匕首抵押给祥福酒楼。
只是他凭什么怪我?
“是吗?”我抽出匕首,指尖在锋利的刀刃上划过,带出一点血,然后拿起他的手,握住匕首,带着他,慢慢地伸向我的胸口,“王爷不肯收回匕首,是不是这个意思?”
“你……”他微微颦眉,疑惑地看向我的中指,眸子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戒指,怎么会在你那里?”
我凄然地笑了,猛地将匕首推进一分,胸口一阵刺痛,我痛地皱起眉:“王爷若是要取我性命,说一声便是。”
叶洵眸子里闪过沉痛之色,挣开我的手,将匕首扔到地上,一只手揽到我的腰后:“你疯了吗?”
我疯了,确实快要疯了,我仰脸看着他,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他将我拥入怀里,紧紧的,在我耳边叹息:“别哭,我会心疼。”
“告诉我戒指怎么会在你手里?”他像往日一般温存地哄着我。
我到底经不住他的温言细语,同他说了昨夜遇刺的经过,他拥着我,轻轻抚摸我乌黑的长发,思索:“到底是谁想要伤害你?”
“难道是她?”他拧紧眉头。
“是谁?”我刚要问他,瞥见远处一个娉婷的人影朝这边走过来,便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坐得离他远些。
“妾身听闻王爷有贵客,便吩咐厨房做了些点心。”
原来是王妃。
我朝她规规矩矩地施了个礼:“民女卿涔,见过王妃。”
她过来扶我起来,温柔浅笑:“无须多礼。”
这是什么戏码,我倒是看不大懂了,也无心应付,便对叶洵说:“这匕首既是王爷母妃所赠,还是王爷自个儿收着比较好,谢谢王妃的点心,我自幼牙齿不好,不大能吃甜食。”
说罢作揖告辞。
4.
走出王府,转角瞥见一袭白衣。
颜渊站在墙下,踢着石子儿,我放轻步子,悄悄走到他的身后,猫着身子正准备吓他一吓。
他却突然一个转身,我向前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阿姐。”他两手架在空中,含笑道,“你在做什么?”
我站直身子,鼻梁骨隐隐作痛,好在鼻子生得直挺,不然这鼻子非撞塌不可。
“你怎么在这儿?”
“阿姐说要请我喝酒,难道忘了?”
我倒真是忘记了。
这次不再去祥福酒楼,多年前,我曾在湖边的桃树下埋了几壶桃花酿,现在想起来,便买了把铲子带颜渊去挖。
两个人一人抱了一壶倚着大树,大口大口地喝酒。
很快便有醺醺醉意。
就在我倚着树,眸子快要睁不开时,颜渊突然抓起身边的长剑,一阵凉风拂过,草丛里窸窸窣窣。
我不禁酒醒了三分,慢慢站起来,拾起一根棍子。
颜渊抓住我的手,将我护在身后。
“为什么每次都要让你身陷险境?”看着他瘦削的肩膀,我生出许多愧疚。
“阿姐。”他回首含笑看着我,“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护你平安。”
杀手已经按捺不住,一个个现形,将我们层层围住,数量远比上一次多。
他们个个持着冷剑,极快地扑上来,我躲在颜渊的身后,鲜血很快染红了我的衣裳,我分不清那是谁的血,颜渊的胳膊已经被砍出一道血口,我急得哭出来,在他身后大喊:“颜渊你快走,他们只要我的命。”
颜渊脸上也溅满了血点,他朝肩后微微偏头:“阿姐,你相信我。”
那一战打了许久,我看着杀手一个个倒下,颜渊的身上多出一道又一道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