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我给过您一个饼……那是我留着明天吃的饼……”刘勉开口,月光照射下,还显稚嫩的面孔依然镇定,只是声音有了一丝颤抖。
老乞丐抬起的手微微停滞了一下,但也就只是一瞬而已,他的手掌依然向着刘勉抓去,伴随着的,还有他那难听的声音:“这是一个理由。不过,那饼不怎么好吃,也不知道你这孩子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罢了罢了,待我送你离开世间,以后你便不用再受这等罪过了。而我,也可以离开那儿了!”
刘勉还欲说些什么,却突然感到自己的脖子一紧。
他本能似的想要掏出毛笔来,却发现手上已经用不上力了。
“傻孩子,无需挣扎了。靖王,或许真的不想见到你。否则十四年前搜寻你时,他怎会草草了事?而刘夫人,如今又怎敢如此肆无忌惮?”
“为……为什么……”
依旧是这三个字,却因为喉咙被扼住,只能断断续续的说出来。
“因为……若有来生,你自己去问他吧!”
老乞丐猛地一用力,刘勉忽然感到耳边的风停止了吹拂,周围的世界静得可怕,这不是他喜欢的安静。
他的喉咙很痛,已经呼吸不了……
他感到眼皮很重,就要闭下……
缓缓的,大脑已经没有了意识……
他的喉咙被老乞丐扼住,整个人被提了起来,摁在了墙上。
便在这一刻,仿若江河决堤般,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无尽的疑问。
为什么?!
是刘夫人……还是靖王……
为什么?
刘夫人……
靖王……
师傅……
娘亲……
师傅!师傅!
毛笔……毛笔!
刘勉的心底在呐喊,脑海中略过一个个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想过一些记得或不记得的事,他的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
他的喉咙已经不疼,他想睁开眼睛看看,却发现,眼皮依然很重很重,随后……他的眼睛彻底闭了下去。
他最后记得的,只是自己掏出了毛笔……
还有随之而来的一声惊叫……
…………
夏都的春雨不如北方的缠绵,昨晚的事,正如第二日清晨的细雨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雨虽小,却还是打湿了洛都东城富贵人家新开的梅花,打湿了西城街铺酒楼上飘摇的酒旗,也淋湿了躺在街巷里的一个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身上破了个洞,却偏偏很干净。
他的手里握着一支毛笔,一支很普通的毛笔。旁边坐着一只似垂泪的小松鼠,小松鼠的毛也被淋湿,身上打起了几个卷,有些蓬松。
街上的人对着躺在地上的少年指指点点,却无人过去查看。这时,不远处传来一连串极快的脚步声,几名身穿学院制服的孩童远远跑来,停在少年面前,各个搭手,将他扶了起来。
“这……这是夏夜学院的学生?”
“不错,大夏朝也唯有夏夜学院的学服上面,有资格绣上一条黄色襟边。”
“听闻夏夜学院学子各个不是善茬,莫非这小道士是惹了他们,所以才……”
“极有可能,前几日传闻正是夏夜学院一群小鬼,把章老爷家的公子打断了腿,给扔到大街上来了。后来是学院教习知道此事,大怒不已,带着那群小鬼,亲自去到章老爷家府上赔礼道歉的,才把此事给按了下来的。”
“小道士躺在大街上,恐怕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但愿这小道士,别在他们手里出什么事……”
街上的议论声不断,听着这些话,那几个孩童的脸色越发难看。
终于,其中一个小胖子再忍不住,双手掐腰,一脸怒色的环视众人,大声吼道:“夏夜学院行事,何须要尔等多嘴?!”
他的这一声吼,当真是立马见效,那些指指点点的人,果真闭上了嘴,不敢再发一言。
小胖子扫视了一圈后,冷哼一声,满意地转过身去,继续端详起那少年来。
“萧哥,你说院长为什么要让我们从城郊跑到这里来,救一个……一个快要死了的小道士呢?”
说话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他正疑惑的看着小胖子,也就是他口中的萧哥。
小胖子嘟着嘴,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怎么知道,院长老头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谁知道他想些什么。”
“好了好了,先把他抬回去吧,不然就活不过今日了。”
“怎么抬?”
“两人抬一条腿,一人抬一只手。”
“噢……”
“刺啦”一声脆响,几人刚抬起来,便发出了这么一道声音。
“萧哥,这不怪我,都怪他这衣服太……太脆弱了。”
小胖子看去,只见这少年的衣服从领口处一直撕裂到了胸口。
“不用管了,救人要紧。”
“噢……”
“刺啦……”
“你!”
“是这衣服真不好……”
“让我来!”
“刺啦……”
“呃……”
有风吹过,有花瓣飘落。大人们捂嘴而笑,几个孩子脸色通红,为了掩饰尴尬,抬起少年迅速离开西城,留下一路飞溅而起的水滴。
…………
夏夜学院,童生院的一间屋内。
“我……我这是在哪?我死了么……”
刘勉缓缓睁开了眼睛,摸了摸有些发干的喉咙,疑惑地问道。
他的周围并没有人,自然也就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他摸了摸自己躺着的床,有些软,嗅了一下,有股淡淡的香味进入鼻孔。
“想不到死了还能睡这么好的床。”刘勉有些唏嘘感叹。
正当他撑起身子,准备四处打量的时候,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
“咦?你醒了!”说话的是个十岁左右大的小孩子,他一脸惊奇的看着刘勉,说道,“姐姐的药真是好,一丸下去,立刻见效!”
刘勉看着他在那自顾自的说着话,不由问道:“你年纪这么小,也死了吗?”
那小孩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脸上惊奇的神色立刻变成了酱色,他不满道:“你才死了呢!”
“我是死了啊,昨晚……也许是昨晚吧,我被一个老人杀了……”
“喂!说你装疯你还卖起傻来了?你说你死了还能躺在夏夜学院的床上和我说话吗?”
看着小孩鄙视的模样,刘勉惊讶道:“难道我没死?”
“进了我夏夜学院,想死可没那么容易!”小孩小脸一抽,扔下一句话后便离开了房间。
刘勉摸了摸脸,掐了掐胳膊,茫然的神色逐渐变得清明,半晌,他才喃喃自语道:“我真的没死么……”
“喏,这是院长给你的。”
那小孩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屋里,把手中的一块方形牌子递给了刘勉。
刘勉接过,问道:“这是何物?”
“这是夏夜学院的童生牌,有了这块牌子,你日后便是夏夜学院的弟子了。”
“夏夜学院……这里是夏夜学院?夏夜学院不是要考核才可进入吗?”
“谁知道呢,院长让我把这个给你,你收着就是。”
刘勉疑惑的点点头,收下了牌子。
“对了,你的衣服被萧哥他们给撕坏了,我去帮你找了几件,你先试试看。”
那小孩稍有些尴尬的说完,扔下手中抱着的一堆衣服后,一溜烟儿便跑了出去。
刘勉本想问他些问题的,可听了小孩的话后,连忙拉开被子,发现自己果真是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
他脸也不由一红,纵然都是些小孩子,但这种天生的尴尬却总是难以避免。
“对了,我的毛笔!”
“喂!我的毛笔……”
…………
“都安排好了?”
“院长,都安排好了。不过……”
“说。”
“院长,那孩子有什么地方值得您如此关注……您……”
“他是刘千胜的儿子。”
“刘衍?他不是在学院里吗?”
“不,是另外一个。”
“您是说……十四年前?!”
另一头沉默,认同了这句话所传达出来的信息。
“院长,您为什么要插一手呢?”
“并非我要插一手,而是有些人认为大夏朝平静太久了……风浪来临时,我们总要做些准备的。”
“我不明白……”
“无需明白,你只要记得照顾好那孩子就行了。”
“院长……”
“去吧。”
“是……院长……”
一处湖畔,中年男子秉手而退,身影渐离,脚步声远去。
一名白发老者背负着双手,看着眼眼前平静的湖面,叹息了一声。
叹息声落,远处忽有风吹来,湖水泛起了涟漪,涟漪圈圈而散,散至湖边,沾湿了一棵刚出芽的青草,也沾湿了老者纤尘不染的衣角。
老者飘然离去。
湖面,已经开始了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