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连卧床三日,而这三日,李晏居然一次也没有见到太后。
沈婉婉和上官瑶见了太后两次,上官瑶摘了自己宫里早开的绿牡丹给太后送去,这绿牡丹还是夏国使者去年送过来的,如今在喜乐宫长得很好,而且花期也比别的牡丹早。太后见了,十分欢喜,说自己平生最爱牡丹,也早听闻夏国的牡丹名闻天下,只是一直不得一见。
沈婉婉亲手为太后做了醉糕,太后更是喜欢。说起来,这醉糕还是萧娘传下来的手艺,如今斯人不在,沈婉婉倒是能将醉糕做得像模像样的了。
太后更是喜出望外,询问沈婉婉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沈婉婉说这是梁国的糕点,自己偶然间吃了,觉得不错,就找人学了。
太后点了点头,称赞她们有孝心。
只是太后仍是不满李晏,李晏每次去看望,太后不是刚歇下,就是在吃药,不方便见人。李晏可怜巴巴地站在殿外,站了一会儿,就只得自己离开了,也着实无趣。
倒是皇后黄苏媚天天送东西过来,光是补品就一大堆,众人都赞黄苏媚极有孝心。黄苏媚的母亲张氏,还有弟媳定城郡主,也都纷纷进宫来,探望太后。外面的人都可以见到太后,李晏却是一次也见不着。
上朝的时候,李晏有些无精打采,偏生有臣子提起了太后的病情,还向李晏询问,太后的病到底怎样了,如果宫中御医不行,不如就及早召回林兮遥,毕竟林兮遥可是有天下第一神医的美誉。又有人说林兮遥就要回来了。更有甚者,说太后是心病,是被气到了。
虽然他们不提名道姓,但字字句句,无不是在说李晏。李晏也假装糊涂,没有听懂。李晏想要讨论其它的事,却被臣子三言两语又绕了回来,还是说太后的事。李晏也只得任由他们讨论,却不能告诉他们,其实自己这几日,连一次太后的面都没有见到。
李晏上朝上得憋屈,下朝后,仍是去太后处,可是依然见不到面。李晏向竹影请教,如何才能让太后不生自己的气。
竹影姑姑听罢,似笑非笑,说道:“陛下严重了,太后哪里是生陛下的气呢?陛下莫要自己多想,太后一向最是疼爱陛下的,只是太后身子确实不爽,也请陛下谅解。”
沈婉婉冷眼旁观,太后一病,那些臣子,更是将李晏给孤立起来了。太后不见李晏,群臣在朝堂上偏偏只说太后的事,李晏虽然极不自在,还不能多说一句。众臣都说皇后极好,已经给太后送了一屋子的东西了。
沈婉婉再见到李晏时,只见李晏的嘴角都起泡了,定是着急上火的缘故。沈婉婉本来是想看他的笑话的,待真见了他,却又莫名地为他担忧,她还以为,他什么都不在意呢,但他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少年罢了。也许刀剑并不使人害怕,可是处处的冷漠和白眼,谁又能真的扛得住呢?
沈婉婉也笑不出来了,本来他已经够烦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而且又不挑明,真是让人难受得要死。自古以孝治天下,李晏本是个傀儡皇帝,如今还把太后气倒了,这要是传出去,他就该被赶下台,他连人都不配做!他这一回,倒是自己算计了自己,也是自作自受了。
沈婉婉却在向阳宫的花园里,挖了一种野草,然后亲自捣烂了,出了绿浆,然后装进小瓶子里,藏于袖中,给李晏拿去。
李晏见到沈婉婉时,只见沈婉婉一脸微笑,春风得意,裙裾在春风里轻轻扬起。李晏却是一脸憔悴的样子,空中的海棠花纷纷飘落下来,落在他玄色的华服上,倒像落入了夜色之中。沈婉婉不由得有些恍惚了。
李晏侧了侧身,拍掉肩上的落花,说道:“怎的,你也来看朕的笑话?”
只这一句,冷冷的,轻轻的,沈婉婉吃惊地望着他,他的凤目都有些浮肿了,嘴上起了泡子,已经破了,想必是疼的,他已经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来了。
沈婉婉从袖子里,取出那个小瓶子,轻声说道:“陛下,这是臣妾自己弄的药草,擦在嘴唇上,可以消毒去热的。你要不,试一试?”
李晏缓缓接过,那青绿色的小瓶子,低声道:“费心了。”
沈婉婉笑道:“没事,臣妾也帮不了你什么忙,就不碍你的眼了,臣妾先告辞了。”
李晏揭开瓶盖,沈婉婉已经转身了,忽然听到李晏喊她,“慕,慕妃,你等一下!”
沈婉婉回过头,她知道他脱而而出的那一刻,真正想喊的人是谁。不过,这不重要,沈婉婉确实也是想,安慰安慰他。他不可以,这么轻易地倒下,就算是满宫流言,就算是太后再不原谅他,他也要挺住,能挺多久,是多久。
沈婉婉笑着看向李晏,李晏欲言又止,最后却只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沈婉婉心想他倒好,现在还磨叽起来了,又这么客气,她都要怀疑,眼前这个人,还是不是李晏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小心翼翼过,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沈婉婉再次和李晏告别,李晏却又叫住了他。沈婉婉真是有些别扭了,有什么话,就快快说吧,今日为何如此矫情起来?还是往日的李晏,让自己更习惯些,虽然古怪,但也是随意,不用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李晏看着沈婉婉,说道:“这药草汁,你来替朕抹上,可好?”
这,沈婉婉不敢相信,他不是有一大堆人伺候着嘛,怎的今日要命令起自己做事来?沈婉婉说道:“小林子心细,就让他来吧。”
李晏却一下子又霸气起来了,深深地看着她的眼,说道:“就是你了。”
沈婉婉犹豫着说道:“可是,可是臣妾的指甲过于尖了,只怕会容易误伤到陛下——”
话音未落,李晏一把捏住了她的手,看着她浅红色的蔻丹,说道:“无妨。”
沈婉婉没有想到,自己是来同情他的,现在却走不了了。两人就在殿外的小阁子里,因旁边有一树海棠,便得名海棠阁。只是如今海棠都落尽了,沈婉婉让李晏坐下,自己则站在他面前,小心地倒出一些药浆在手掌里,再以手帕沾了,向李晏的唇涂抹上去。
只见忽然撞见了李晏的眼神,沈婉婉连忙移开了视线,只顾拿鲛帕替他抹着。
李晏闭上了双眼,沈婉婉的心也终于落定,心无旁骛地做事。好在很快就抹完了,沈婉婉长长地松一口气,又要告辞。李晏却睁开眼来,说道:“不急,还有别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