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又落,落了又停,今年的冬天,是分外难过。到了体内将要毒发的日子,沈婉婉在驿馆见了牡丹娘子,牡丹娘子的身体眼见着又差了一截,精神也大不如前。牡丹娘子却没有为她排毒,沈婉婉甚是诧异。
牡丹娘子笑道:“蔷薇,其实我上一次,并没有真的给你种毒。用毒来控制你,也并非我的真实意愿,我只怕给你种了毒,哪一日我不在了,却无人给你解毒,那样我如何能走得安心呢?”
沈婉婉也觉得奇怪,这一次她没有任何反应,还以为是毒性没有发作的缘故呢。沈婉婉一时百感交集,从小,牡丹娘子待她极为严苛,有如女魔头一般,她偶尔有偷懒的苗头,便会被牡丹娘子暴打,要不就是重罚。
如今牡丹娘子的性情却越来越平和,她所有的棱角,在漫长的岁月里,早已经磨砺得差不多了。沈婉婉这才惊觉,时光不饶人,不由得添了几分忧伤。
牡丹娘子见沈婉婉眼中似有泪意,摇了摇头笑道:“怎么了丫头,你不高兴?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给你种毒时,你眼里含着泪水,我告诉你,杀手,不可以有眼泪,更不可以有软肋。如今,我还是这句话。不管你遇到任何事,任何人,你都要记得,别掉眼泪!”
沈婉婉用力地点点头,搂住牡丹娘子的脖子道:“娘子,我都记着呢。”
牡丹娘子很是欣慰,却告诉她,此事为机密,不可以再让别人知道。如今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虽身为苍云阁阁主,却也力有所不及。
有朝一日,若沈婉婉愿意做苍云阁阁主,她必鼎力支持,毕竟做虞国的嫔妃,也未必是最好的出路,如今李晏虽为君王,但安国公大权在握,太后亦有着强大的家族势力,王位尚且坐不稳,更不要说嫔妃了。各国送到虞国的公主,不过都是棋子,不,是弃子。
沈婉婉没有告诉牡丹娘子,她既不想做苍云阁阁主,也不想做虞国的嫔妃,她活在世上,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复仇。牡丹娘子幽幽道:“以后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尽量少回陈国,就算是以我的名义,你也要三思而后行。”
沈婉婉听后,更觉得诧异,她看着眼前神色疲惫,目光却依然坚定的牡丹娘子,终于问出了那句,“娘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牡丹娘子却微笑着摇头,说道:“没什么事,只是世事瞹息万变,你既然是虞国的嫔妃,自然不宜外出。若有一天,你可以成为苍云阁阁主,一切又另当别论。”
沈婉婉和牡丹娘子闲谈了好一阵,今年雪下得太猛了,不止是虞国,就是陈国,也为冰雪覆盖,多地出现雪灾,百姓的日子,也越发难过了。
苍云阁的女孩子们,日夜苦练,更是艰苦。好在皇后仁慈,派人送了不少东西。牡丹娘子说道:“如今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我总不能狠下心来,看她们受苦,便想让她们多歇歇,只是你也知道,苍云阁的阁规是多么残酷,数十人决战,只得一胜出者,我也是无可奈何。”
沈婉婉又何尝不知?虽说冬日天寒,但比这天气更让人难过的,却是残酷的现实,世间之人,各有各的苦难,各有各的无奈啊。
好在,如今牡丹娘子不给她种毒了,那么沈婉婉身上又少了一重枷锁,甚至可以说,苍云阁没有任何手段,再拿捏得了她。
牡丹娘子此举,若是被六王爷和一枝梅知道,后果也不堪设想。沈婉婉曾经怨恨过牡丹娘子的严苛,如今方知,世间待自己好的人,可以是温柔如娘亲,也可以是亦严亦慈的牡丹娘子。
沈婉婉望向窗外,桂城一片茫茫的白,雕栏玉砌,碧宇金光,有如仙境。沈婉婉又问起了玫瑰,牡丹娘子说玫瑰回去治脸,花费不少,好歹是保住了,却终归不如从前来得自然。
一枝梅倒是夸她,越发好看了。玫瑰也信以为真,又在别人的花言巧语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脸颊上硬是弄了两个梨花笑涡出来,还把眼睫毛弄得更长了。
牡丹娘子叹道:“明明是家境不错的小姐,好端端的,想要自己做一番成绩出来,却不肯努力,功夫是半吊子的,却成天和一枝梅鬼混,尽学些乐欢栏样式,她还觉得自己厉害!”
沈婉婉虽然不赞同玫瑰的做法,倒也能了解她的思路,对于玫瑰来说,拿下了一枝梅,就算自己做不了阁主,也可以做阁主夫人,而且做阁主夫人,可是要容易得多。毕竟玫瑰这个苍云阁弟子,是一枝梅破例招收的编外人员,只是镀镀金罢了。
沈婉婉见雪又下了起来,越发觉得驿馆冰冷无趣,她有些日子没有去右相府了,她也知道,牡丹娘子来桂城,一定会去看林兮遥。既然如此,何不一同前往呢,人多也热闹些。
沈婉婉才说出来,牡丹娘子就笑着点头,说道:“咱们去叨扰林兮遥,她一定会乐坏的!只是又空着手去,未免不妥。”
沈婉婉便和牡丹娘子在附近的店铺买了几样吃食,酱鸭,糟鹅掌,雪花糕,梅花酒,都是好东西。沈婉婉主动勾着牡丹娘子的手臂,两人亲密如同母女一般。每次付钱,沈婉婉也抢了先,牡丹娘子笑道:“好,好,懂得孝顺师傅了。我也享福了。”
两人坐着马车,顶着鹅毛飘雪,来到右相府。林兮遥闲来无事,正在屋子里烤火写药方,一听说牡丹娘子和沈婉婉来了,喜得不顾大雪,便亲自出门来迎。
隔着絮絮的雪花,右相府的大门早已敞开,林兮遥一身素衣,却笑得无比绚烂,高兴得像孩子一般,欢天喜地迎着二人进了府。
雪未停,三人进屋烤火,屋子里是另外一番天地,暖意似春,瓶中插着红梅,炉子上茶汤汩汩,桌子上还放着林兮遥未写完的方子。
沈婉婉拿起药方,看了看,虽是看不明白,却也问道:“姐姐给谁开的方子呀?”
林兮遥笑道:“不过是几个温补的方子,是给我家老爷的,我叫府里的下人把这些药抓了送过去,老爷上了年纪,近日又忙于救灾,我虽然没别的本事,但老爷的身子,却不得不记挂着,他劳累奔波,万一累倒了,岂不是让人更担忧?”
牡丹娘子和沈婉婉都赞他二人夫妻恩爱和睦,世上少有。林兮遥含笑不语,沈婉婉虽是笑着,心中却泛上了苦意。
付云起是黄炎的左膀右臂,不知替黄炎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他不配,林兮遥这么好的女子,更不值得林兮遥如此上心。
沈婉婉饮了一口林兮遥府里最好的春茶,这些茶,是付云起特意为林兮遥种下的,牡丹娘子连夸好茶,好香,又问沈婉婉觉得如何。
沈婉婉愣了愣,笑道:“果然是好茶,世间还有哪个男子,肯对一个女子如此用心呢?”林兮遥明媚地笑着,说道:“陛下对娘娘的情意,才是让人羡慕啊。”
得了,一想到李晏,沈婉婉只觉得心里乱成了麻,他们之间,哪里有什么感情,不过是两个同样,不得自由的可怜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