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骤然降温,整个京城飞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好像要把人间吞没。街上纷纷关门闭户,皇宫里也清静了许多,好像白色的雪可以掩盖住一切的污秽。
但下了几日雪,渐渐有不好的消息传来了,靠近北边的城池,多有受灾的迹象。尤其是最北的付城,没日没夜落雪,积雪颇深,而底下的百姓叫苦不迭,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不少人流离失所,卖儿卖女,只为换得一件厚些的衣裳。
宫中虽然没有受影响,却也人心不安。太后领着众女眷在宫里的寺庙祈福,希望暴雪早歇,皇后还号召嫔妃们捐钱捐物,支援受灾的地区。
李晏也很快下了命令,打开国库,发放物资和救灾款,派专人运往付城。
黄炎总揽朝政,自然也不会闲着,更加忙前忙后,亲自委任大臣去灾区,又向巫神询问,这雪灾何时能停?
巫神闭着眼睛算了又算,得出一个结论,天灾是上天的警示,每每有君主不贤,或是易朝换代之时,便更容易出现天灾人祸。不过,如今太平盛世,可能也就只是单纯的雪灾了,不必惊慌。
怎么能不惊慌呢?不要说远在北地的付城,就是京都桂城,再这么下下去,只怕也危险。不过巫神此话,却是颇有深意。意思是李晏不是一个好皇帝,所以才有了这场灾祸?
巫神的话,虽不是圣旨,有时却比圣旨还更加厉害。毕竟虞国是一个特别信奉神灵的国家,巫神的一句话,甚至几个字,都代表着上天的旨意和暗示,指向着未来,以及人们应当何去何从。
据说巫神一说了此话,就立即下跪,称自己无所保留,只懂得察天色,观地情,若说错了什么话,甘愿领罚。黄炎却大度地笑道:“老夫觉得,你说得很不错。”
这个巫神,是通过正规的考试,一步步走到皇宫里来的,年轻,聪慧,当时还受到了李晏的单独召见。谁成想才过了几个月,就已经对着黄炎俯首贴耳了,还说自己不懂得人情世故,也是自谦了。
而且巫神的话,很快就传遍了皇宫,传入了李晏和太后等人的耳朵。黄炎只是对外人说,雪灾是天灾,以人力克制即可。然而巫神对黄炎说的那些,却一五一十,都流了出来,在各处传播,甚至连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都知道了,背地里议论着此事。
沈婉婉在深宫里,也听说了,巫神居然毫不避讳地指责,李晏不是明君,所以才会遭遇了雪灾,也是好笑,看来他也被黄炎给收买了,或者是,他自己已经向黄炎投诚示好了。
李晏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除了去了月关的颜辰,便是他的那些在黑夜里出没的暗卫。
沈婉婉都替李晏担忧起来,巫神怎么说是一回事,但黄炎敢让这些话传出来,未必没有别的意思。有些话传多了,别人都会当成真的了,一个无能无用的皇帝,还没有什么背景,被踢下台,不用费太大力气。
沈婉婉想要去安慰一下李晏,也想看看,这个时候,他到底是怎样的状态。李晏长期在黄炎的打压之下,无力反抗,外表装糊涂,心里却门儿清,黄炎将他推上台的目的,自然也不是要他一直做皇帝,不过是暂时的傀儡罢了。
等到黄炎不需要的时候,李晏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但沈婉婉还是希望,李晏深藏了实力,一朝制敌,还世间公道。
沈婉婉来到了昭明殿,小心翼翼地往里瞅着,却听见里面传来了稀里哗啦,一片砸东西的声响。沈婉婉也没有觉得意外,心里暗暗地骂道,真是窝囊废一个。
她摇摇头,便往里面走,却被宫女拦住了,对方说道:“慕妃,陛下说了,任何人不得打扰他,请娘娘回去吧。”
沈婉婉却说道:“陛下这个样子,你们就这样一直看着?若是陛下有什么闪失,你们可负得了这责任?”
宫女一时语塞,沈婉婉便让佩玉守在外面,自己进去。佩玉拉着她,让她不要自讨苦吃,这个时候的李晏,火气正盛,谁去都是送死,又何必呢。
沈婉婉却说道:“世人一个个都贪生怕死,我不下地狱,又有谁下地狱呢?”说罢,潇洒地走了进去。
沈婉婉撩起珠帘,绕过屏风,眼前是一片狼藉的景象,瓷器等物品碎了一地,连玉如意都砸坏了。沈婉婉刚进去,一只牡丹缠枝瓶就在她的脚下开了花,脆生生地碎了一地,听来甚是欢快。
李晏的脸涨得通红,眉毛蹙起,却看不见什么表情,他只顾着砸东西,满地的碎片,便是他的成果,看来毁坏这世界,要容易得多。
沈婉婉吓了一跳,李晏却也不为所动,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说道:“你来了?你来做什么?”
沈婉婉笑道:“陛下,臣妾不可以来看看你么?”
李晏哼了一声,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说道:“你也来看朕的笑话?”
沈婉婉小心地在碎片中走着,来到李晏面前,他那一张精雕细琢的脸,此时却有些扭曲,沈婉婉笑道:“陛下,你喜欢砸东西,这皇宫里,自然也有砸不完的东西呢,若是陛下累了,臣妾可以陪陛下一起砸,不过陛下可要小心,这些碎片,伤不到别人,只会伤到自己。”
李晏冷笑道:“你倒是特别。朕也知道,你是来劝朕的,才故意这么说,朕讨厌别人管着朕,朕在自己的宫里,想要做什么,也要由旁人来说三道四吗?”
沈婉婉捡起一片碎瓷,叹息道:“多么好的东西,可惜了,可惜了,既然陛下烦了臣妾,臣妾走就是了。”
沈婉婉丢下瓷片,转身就走,却被李晏叫住了,“慕妃,你可以陪朕喝一杯吗?”
沈婉婉有些愣住了,现在不砸东西,改买醉了?沈婉婉转身笑道:“有何不可?”
小林子送进来一壶温好的酒,沈婉婉替李晏满上,问道:“何不叫人将这些碎片打扫了?”
李晏却举起酒杯,笑道:“不必,此时打扫,可就坏了兴致。朕就是要看着这一地破碎,朕才会时刻清醒。”
既然要清醒,又何必饮酒?沈婉婉真的有些无奈,看着李晏飞快地饮下一杯酒,眉目舒展了些,对沈婉婉说道:“你随意吧,朕只是不想一个人。”
沈婉婉只喝了一点点,便闲坐一旁,欣赏着李晏一杯接一杯,无人劝酒,他就把自己灌醉的样子。他是如此狼狈,坐在这个皇帝的位置上,也真是辛苦。但如今是骑虎难下了。
李晏喝得太快,不禁咳了起来。沈婉婉上前,替他拍了拍背,无奈地说道:“陛下,当心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沈婉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醉酒的李晏反抱入怀中,两人离得那样近,李晏死死地盯着沈婉婉,沈婉婉连忙低下头去,李晏含糊地喊道:“慕和,慕和,我好想你啊。”
此时此刻,李晏没有自称朕,他一定是回到了当年,在陈国为质子,最孤苦无依的时候。在他的世界里,慕和公主就是一道光,就是希望。
只是,他永远碰触不到,他一面喊着,一面落下了泪水,冰凉的眼泪,滴落在沈婉婉的脸颊上,沈婉婉心想,真是个可怜人。
沈婉婉想要推开李晏,却没有推动,他死死地抱住她,不给她挣脱的机会,沈婉婉只得咳起来。果然李晏一下子松开了她,嘴里喃喃道:“对不起,朕弄疼你了,慕和,慕和,你别离开好不好?”
此时的李晏,宛如一个小孩子,是那样无助,沈婉婉心中却是凉凉的。他是一个傀儡,而自己在他的心中,何尝不也是一个傀儡?
沈婉婉不动声色地点了他的昏睡穴,他果然软绵绵地倒下了。沈婉婉看到他脸上未干的泪水,便伸出手,替他擦了擦,他的眉头渐渐松开,虽然昏睡着,嘴角却泛起一抹笑意,有如一个得到满足的孩子。
沈婉婉唤小林子进来,安排人打扫,侍候李晏休息。小林子笑着对沈婉婉说道:“娘娘,陛下最喜欢你,最近陛下太难过了,请娘娘多来陪陪陛下。”
沈婉婉轻笑道:“他不需要我陪。”
小林子更是纳闷,慕妃不是最受宠的嫔妃吗?难道是他们之是闹了不愉快,这下更惨了,李晏火大气大,自己更吃不消,只得多受些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