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在夜风和冷淡的月光里，走回长信宫的。才到长信宫，就看见宫殿门口，皇后披散着一头乌发，面色忧伤，正望向自己。
沈婉婉勉强笑着，说道：“娘娘，不必太难过。”她还想多说一些，安慰人的话，可是话到了嗓子眼，还是没有说出来。现在的皇后，要不是为了两个皇子，早就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皇后缓缓走上前来，握着沈婉婉的手，说道：“蔷薇，都怪我，你要不是为了我，也不会被他们所骗。你不用管我，自己一个人逃走吧，他不敢杀我的。”
沈婉婉笑着摇头，皇后的手指冰凉，眼里全是忧愤，沈婉婉说道：“娘娘，你现在孤立无援，我又岂能一走了之呢？当初，你也给我过很多的帮助，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皇后抚着沈婉婉的头发，感动不已，说道：“自从京城沦陷以来，本宫身边的人，也是叛的叛，死的死，散的散，没有想到，你却顶着如此大的凶险，来皇宫与我相见。便是死，本宫也无憾了。只是你年纪轻轻，如今更成了虞国的皇后，你的安危，可不仅是你一个人的事！”
沈婉婉感觉到皇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可知这些日子，她已是受尽了煎熬。沈婉婉笑道：“娘娘，你放心，绿珠就算去行骗，也未必能骗到他们。”
说到这里，沈婉婉自己都难过起来了，当初，她是慕和公主的替身，如今，绿珠又成了她的替身！但她更怕皇后伤心，不忍提慕和公主。
天边月牙西沉，深宫沉寂，层层宫墙，光影幽离。皇后拉着沈婉婉，带她去了偏殿，说道：“蔷薇，你今夜就睡在这里吧。好好睡一觉，看你比从前瘦多了。”
沈婉婉含泪点点头，皇后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沈婉婉身上，又是忧愁，又有一些欣喜，喃喃道：“若是，若是慕和也在，也是你这个样子吧。”
沈婉婉有些茫然，皇后却又说道：“蔷薇，先睡吧。若是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沈婉婉点点头，目送着皇后离开，她那消瘦的身影，在残月之中，如同一朵无声息的落花，带着无尽的幽怨，向着无人问津的地方而去。沈婉婉也顾不上梳洗了，倒头就睡，可能真是折腾得太厉害了，沈婉婉虽然心中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眼皮却不听使唤地打着架，没一会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阵细碎的鸟语，将沈婉婉从睡梦中惊醒，她立即翻身而起。窗户已经被阳光照得很明亮了，床边刻着镂空花纹的红木桌上，放着一只青玉瓷瓶，里面插着一朵，还染有晨露的绯色玫瑰。
沈婉婉愣了愣，问一旁的宫女，“是谁采的玫瑰呢？”
那宫女回道：“是皇后娘娘亲手采，亲手插的，说是怕你睡得不好，容易做噩梦。当你睁开眼睛，看到新开的玫瑰，自然就会高兴一些。”
沈婉婉深受感动，深深地吸了一口花香。宫女又说道：“皇后娘娘说了，等你睡好了，就过正殿去，她等着你吃早餐呢。”
沈婉婉点点头，梳洗过后，便往正殿去。正值夏日，草木萋萋，蒸腾向上，阳光跟金色的缎子一般，挨上了，连人都跟着要化了。经过回廊时，沈婉婉因见旁边的石榴花开得不错，便采了一朵，拿在手里把玩着。
皇后已经在等着沈婉婉了，和昨夜不同。今天的她妆扮过了，高高的髻，以金钿相衬，脸上也敷了脂粉，掩去了几分愁容。长长的东珠耳坠，以金丝系之，映得皇后添了光彩，一身大红的绣金凤长袍，艳丽不可方长物。
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皇后含着笑意，招呼着沈婉婉，让她坐下，一边说道：“你看看这些菜式可喜欢，若是不喜欢，尽管开口。”
皇后的眼神里，透着慈怜，沈婉婉微笑着，走到皇后身边，将手中的石榴花为皇后戴上，说道：“娘娘，你真不愧是陈国第一美人。”
皇后被沈婉婉逗笑了，她感慨道：“什么美不美的，本宫也老了。一副皮囊，究竟没什么用处，若有来世，本宫只愿做小家里妇人，再不入帝王家。”
沈婉婉笑着，桌上的早餐，十分丰富，光是点心，就有四五种。沈婉婉确实是饿了，这几天，也折腾得太厉害了。反正现在也逃不掉的，罢了，只要还没有死，就算再难过，也得把自己照顾好呀。
沈婉婉便不客气，抓过一块蜜桃乳饼，就大快朵颐起来，皇后含笑看着她，神情复杂，复又喃喃道：“如果，如果慕和在，兴许，也是这样吧。”
沈婉婉抬头，冲皇后笑了笑，就像是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她的笑都是闪闪发亮的。沈婉婉待想问慕和公主到底在哪里，可是又想着如果皇后不主动说，自己也不该问。现在皇后已经够苦的了，自己不该再给他增添烦扰。
沈婉婉一边吃东西，一边和皇后闲聊。昨夜那个悲苦愤怒的皇后，还有那个万分纠结的杀手，好像都消失了似的。身为杀手，沈婉婉对于丢弃烦心事，还是很有心得的，要不然，她早就被压死了。
正在此时，青鸾带着两个宫人走了进来。沈婉婉面无表情，只装作没看见她。
皇后也不理会，青鸾走到皇后面前，笑道：“娘娘，陛下要奴婢来通知你，今日你还是在宫里，好好清静清静，明儿虞国使者们才会进宫，到时候，还请娘娘一起出席酒宴。”
皇后淡淡说道：“本宫不会出席的！”
青鸾笑道：“皇后可知为何会延期？是虞国的皇后——”
她看了看沈婉婉，笑道：“是假的那个，也就是绿珠，今儿一早被人刺伤，已经昏迷了过去。而正巧，她已经被那些人发现了。他们现在，应该正忙着给她治伤呢，所以，他们特意请人进宫来说明了，希望朝廷帮着找出凶手。还有，明天进宫，也只是其他人代替进宫。”
沈婉婉惊得筷子都掉落了，怔怔地看着青鸾。青鸾笑道：“蔷薇，你这么看我干嘛呢？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皇后娘娘，请你明天，好好打扮，至于蔷薇，就不必出去了。”
沈婉婉忍不了了，骂道：“混账！”她将手中的银筷子，狠狠地向青鸾砸去。青鸾却一下子给接住了，笑道：“蔷薇，别这么火大，你应该向娘娘多学学，你看娘娘一向是多么有气度，不像你，跟个疯子似的。”
青鸾话音犹未落，皇后就向她砸去了一个汤勺，青鸾没有防备，被砸中了胸口，那云锦的衣衫登时脏污了，青鸾也不敢发作，只是说道：“娘娘第一次打人，也算是奴婢的荣幸了。为奴者，被主子打骂，也是应当的。”
皇后骂道：“滚！”
曾经的青鸾，是皇后最器重，也最信任的人，这些年来，真是任劳任怨，一点儿也不曾怠慢。皇后视其为女儿一般，赏给她不少好东西。但最后，却是换来青鸾无情的背叛，而且她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安，背叛了皇后，还能与皇后朝夕相对，脸皮堪称无敌的厚。
青鸾仍旧笑着，说道：“那奴婢先就退下了。娘娘，吃好，喝好，千万别跟自己的身子置气。”
沈婉婉恨得牙痒痒，看着青鸾得意离开，瞬间败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