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船声,自我身后越来越遥远。
我以为,这是自我重生以后,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陆战霆突然哈哈大笑。
抬手一捞,将我的腰肢整个揽了过来。
我像一条无所遁形的鱼儿,挣脱不开这张不厚道的网。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说,祁骁是萧陌派到我义父身边的卧底。他一个人孩子了我们整个飞云堂几十人,然后再由萧陌出面救人,将我和于桃收付得死心塌地?而这一切,他们原以为将我瞒得很好,甚至不惜在最危机的时候,将自己最重要的女人托付出去。却没想到,我像一个早已张开大嘴等待猎物的怪兽,终于有机会一口咬碎你的脑袋?”
陆战霆说出的这种假设,一字一句斯条慢理。而我的大脑就在刚刚的一瞬间,把这种猜测一字不漏地想象了一遍。
我眼神颤抖,喉咙发紧,就这样盯着陆战霆。
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他的笑声趋于平和,让人稍显安心。
“放心吧,萧陌是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我刚才说的,只是我编出来吓唬你的。不过是想提醒你一句,萧陌是个不择手段的人。真要是能干出这么断子绝孙的事儿,我也是不怀疑的。”
我颤颤巍巍地应了一句:“也,也是。毕竟哪有人去救了人家之后,还撬走人家心爱的女人。”
“哈哈哈哈哈!”
陆战霆像个疯子似的,竟在我脸上狠狠亲了一小口。
有种幼儿园里恶作剧得逞的感觉,让我连发火的欲望都没有了。
“所以,我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陆战霆笑着,竟将我打横抱起来。
他想着海浪撞击得最深最远的地方跑去,却又在我尖叫惊惶的时候,退出来。
我紧紧抓着他的脖颈,迷离的视线里,阳光把他英俊分明的五官镀上一层金色。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偶尔还会想起那个返璞归真的早上。
想起有些没有缘由的爱,起得再高猛,却如同撞击在礁石上的浪花,终究碎得惨烈。
说到这里,陆战霆停了下来。他认真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但我还是不甘心呢,为什么你就对他那么死心塌地?你看,这家伙现在已经不要你了,你跟我好不好?”
说着,陆战霆一把捉住我的腰,上来就要吻我!
我气得大力推过去:“陆战霆你神经病啊!”
这画风简直凌乱,亏我刚刚还有那么一瞬间,沉溺在唯美的交流中。
毕竟,萧陌也曾说过。我是个没有爱情的女人,谁对我好一点,我就很容易跟谁跑的。
我推得力气有点大,陆战霆差点把我掉地上去。不过他还是很厚道的,将我护着周全,自己么那么长的腿别了个结实,摔得跟条狗子似的。
我袖子一撸,冲他吼:“陆战霆我警告你,不许敢轻薄我——”
半晌,他蜷缩在地上不动!脸色有点白,呼吸——有点急?
“喂,你别装死!”我跳下地,踹踹他。心说我又没踩你的蛋!
“喂!陆战霆!”我把他翻起来,他紧闭着眼睛,紧锁着眉头。
单手抓在胸口的衬衫上,样子好像有点奇怪!
“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我急道。
“没……”他呼出一口气,“胸口有点疼,突然的。可能是刚才太伤感了吧,哈哈哈。”
“哈个屁啊!”我被他气死了,“你上次在医院,是不是也这样?”
陆战霆眨眼看看我,像个淘气生病又不想吃药的熊孩子。
“别瞎说,我又不是萧陌和顾青裴,动不动就这疼那疼的。”
“你可不能那么随意,病来如山倒没听过么?”
我坚持把他拽回到车上,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他摇摇头,说反正回去也是我开车,让我去旁边的便利店给他买一罐冰啤酒。
气得我差点把他从窗户丢出去。
酒色三分毒,即便年轻也不能这么消费自己吧。在今天之前,我并不觉得陆战霆是值得同情的。我以为他挥霍的只是无数的活该,如今看来,他只是活得太明白了。
“你先休息一会儿,找个时间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这心绞痛不是小事。”
“于桃不在,怎么轮到你像她一样叽叽歪歪的?”陆战霆白了我一眼。
我说我是觉得,如果你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谁来保护我啊?我现在活得水深火热的,身边没有一个人能信任。
好不容易有一个像你一样,甭管出于什么目的对吧,总归说过自己会用生命来保护我的男人。
我怎么能让你发心脏病死呢?
“你又不缺男人。”
陆战霆瞪我,口吻委屈得像个小媳妇似的,让我忍俊不禁。
“缺,非死即伤了已经。”
“顾青裴总归在的。”
“我跟他又不可能。”
“这么说,你跟我还是有可能的了?”
陆战霆眼睛一眯,身子往前拱了拱。
我满头黑线,这人什么逻辑啊,思路跟尿路一样。
“抱歉,不管玩笑怎么开,我心里终究只有萧陌一个人。”
我惨然一笑:挑根刺还肉痛呢,何况他这根刺不仅在我心里扎着,还扎在身体里扎出一个小东西来呢。
“人家要跟凌琪结婚啦。”陆战霆使坏地在我耳边喊了喊。
我瞪他一眼——
要结婚又能怎样?
我跟萧陌要结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你距离跟于桃要结婚不也就隔着一个萧陌的惊鸿一瞥么?
说完这句话我也被我自己吓了一跳——我这算是,不死心么?
一股莫可名状的凉意从我脊背一层层窜出。
那个人用成竹在胸的口吻告诉我,我还有机会。
可我……到底有多么希望自己能以最高的姿态得到萧陌的一句‘我舍不得你’?
“你想什么呢?怎么一脸便秘的表情?”陆战霆趁我不备,抬手掐了掐我的脸颊,然后坏笑着用挑衅的眼神打量我。
我懒得跟他斗嘴。想想时间差不多了,我说我送你回去。你这么难搞,还是把你交给于桃去照顾吧。
不听话的,直接来一枪,安乐死。
“你对我就这么深恶痛绝?”陆战霆幽怨地看了我一眼。“也是奇了怪了,你说于桃那样,对萧陌一心一意的。她不怎么喜欢凌琪,倒好像很信任你。你说你是不是天生就长了一张情敌联盟的脸啊?”
我心说我能不能解释为,那是因为我和于桃一样,明白怎么做才能不叫那个已经够别扭的男人为难哩。
我在心里恨不能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但事实就是——所有圣母的牺牲不过是打碎牙齿往肚里咽的强颜欢笑。
带着孩子与他相认的,明明应该是我。
“活受罪。”陆战霆不屑一顾地拆穿了我的心事,“难怪都说人至贱则无敌嘛。你看我那死爹云老六,干了一辈子缺德事,到死竟然糊里糊涂的都没受罪。”
我不能苟同陆战霆这些天马行空的观点,但从刚才开始我就为一件事所疑惑。但由于听他回忆的时候略略凄惨入戏,所以忘了问了——
“我说,你爸他到底叫什么啊?”
云是云堂的意思,陆应该是他的本姓。
“怎么了,他叫陆大海。你听听这名字,一看就是爹妈极其不负责任的产物。海边生的就叫大海,那便利店生的不是叫陆大便了吧?哈哈哈哈。”
能这样子调侃自己亲爹的,我已经不太担心他的身体了。
我觉得这种贱人应该不会死,无论天堂还是地狱,都没地方收。
不过,对陆大海这个名字……
“你在想什么?不是说要回去了么?我饿了。”
在陆战霆的催促下,我弱弱回了下神。
“对了,你今天找我出来,重要的事还没有跟我说呢。”
“说了啊,我会用生命爱你保护你。”
我:“滚……”
我问他,是陈重的事。
你有没有调查清楚,陈重的死因?
上面一只无形的手,盖住了深重的罪孽和昨日的秘密。
陈重死在无人问津的下水道里,死因居然是意外!
他的遗体直接被火化了,骨灰做了环保处理。
这样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隐形人,要弄得天衣无缝毫不留痕,本来就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我找陆战霆帮忙,哪怕能托人拿到一份真实的尸检报告,或者是样本——
“给。”
说着,陆战霆从后车座里拿上来一个箱子。
大概有A4纸那么大,银灰色的,拿在手里冰冰凉。
我见过这类箱子,一般都用来装一些高精密仪器啥啥的。
或者是——
我好奇打开,一股干冰白烟呲呲直冒气。
我怔愣着,看着里面一个玻璃容器里装着一坨奇怪的暗黑色的东西。
我问陆战霆,这是什么。
“你问哪个?大罐子里是陈重的肝脏,小罐子里是他的牙齿和毛发样本。”
哇——
我推开车门,吐了一大口酸水。
“干嘛这么大反应?”
陆战霆一边拍我的背,一边给我递了瓶矿泉水。
“想当萧陌的女人,这点大风大浪都承担不起么?”
我气得眼泪直转悠:“我又不是专业的,这么重口味的东西,是个人也受不了好么!”
“那你还瞎掺和,是你让我去帮你调查些东西的。叶公好龙也不过就你这个德行。”
我说,那我以为你至少会给我一个报告什么的!直接给我个器官,你让我怎么处理?
“谁让你处理了啊?拿去给唐斌啊!你手里不是有重要的大夫么?我那有个吕医生,唐斌看不见,所以需要两人配合着,说不定能从中查到些什么线索。毕竟,法医报告上只说了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比如说,他的脸并不是因为意外创伤导致的毁容,而是一种可怕又不常见的病灶,口腔癌。癌变的速度特别严重,导致他不得不做了下颚骨的切除手术。所以整个人看起来脸部塌陷,斑驳嶙峋的。”
“口腔癌?”
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这种癌症并不常见,如果没有长期的外接刺激作用,很少原发吧?”
我只知道,常吃槟榔的人,可能会是高危人群。
但我们这个地方又没有这个习惯,看陈重的样子也不像。硬着头皮,我瞄了瞄小容器里的几颗牙齿——
更加加深了我的猜测,确实不像。
陈重的牙齿整整齐齐,又没有发黑的迹象,绝对不会是嗑槟榔的人。
“行了,先别猜了。”
陆战霆眯着眼睛劝我说,“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饿了。”
“哦。你想吃什么?”
我看了看时间,早上六点。这个时间,随便找个早餐摊都OK。
“熘肝尖。”
陆战霆说。
我:“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