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明白,如今顾青裴之于我的意义——
是我可以收敛起曾经无数的小心翼翼,可以肆意对他发火,叫嚣,威胁。
而他,将是这个世上唯一不会再离开我的男人。
他的话,依然有真有假,依然有引导有保留。
可我宁愿综上所述一切匪夷所思的真相,只偏好唯一的一个动机和答案。
就是顾青裴说的:“晓萝,我只想保护你。”
“保护我?”
我说,这就是你保护我的方式么?
萧陌忘记我了。
这半年来,我回叶城,摩拳擦掌想要报复你的一切,最后都成了一场梦幻一场空。
他是我重生下来唯一的真实,可是现在,他却忘记我了。
而你顾青裴呢?
“你是怎么做到的?再次把我逼到一个除了你,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的绝路。就连我哥,都忘记了那些事!到底发生了什么,顾青裴我求你告诉我!”
我抓着他的衣袖,指关节呈现出脱力的苍白。
顾青裴抬起手,轻轻抹去我脸颊上的泪水。
深邃的目光包容着深不见底的秘密——
“晓萝,有些人。从一开始接触机密,承担责任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的命运早已跟特定的利益群体牢牢绑在一起。任务失败了,他们能活下来么?”
我看过一个电影,叫《隐秘而伟大》。北韩间谍入南韩,数十年如一日地伪装着自己的新身份。
他们视祖国为信仰,服从为使命。渴盼某天为自己尊崇一生的信念,奉献哪怕自己的生命。
可是当他们终于等到组织的召唤,揭秘了神圣的任务——居然是因为国家决定销毁这项计划,而所有的特工,就像一艘烂船上的螺丝钉,除了一并沉没,没有其他的命运。
八岁的孩子,入孤儿院卧底。二十载悬案未破,所有与事相关的人,将要接受什么样的隐秘和下场?
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看电影一样的旁观者。
可是即便隔着屏幕,我都有权擦眼泪。
何况我悬于这件事的整个来龙去脉中,何况我的命运里牵动着他们。
温之言是我亲哥,萧陌是我孩子的父亲,祁骁是我最好姐妹的爱人。
我想起了电影里的最后一幕,我想起了那些挣扎在忠诚与叛逃之间的角色们。
当杀身成仁的那种荣耀唾手可得之际,他们心里唯一的念头——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
可是对很多人来说,想要当一个正常人,想要享受正常人的那种生活。
朝九晚五,夫妻和睦,天伦常乐。
太难了……
“萧陌他们的记忆,是被组织下令……手术移除的?”
我闭上眼,哽咽的声音里带着坚定,也带着匪夷所思的绝望。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活下去。”
顾青裴深深叹了口气,目光温和地铺在我身上。
“那你呢?”
我牵了下唇角的鄙夷,看着顾青裴:“你又是个什么角色?”
我将双手紧紧抓在床单上,眼里射出的光芒,乱成一股无助却清晰的思路。
“你就当我是坏人吧。”
他站起身,给了我如是干脆的一个答复。
他收拾地上打碎的碗盘,动作依然不纯熟。
他不擅长做家务,就如同他不擅长控制人类的最基本的情感。
他爱何婉晴的时候,错且不知不顾。
他爱我的时候,这幅执著的模样,如一把危险的火种,同样像是要把一切付之一炬。
任何东西只要足够深刻,就都是一把刀。
我问他,以后呢?
以后大家该怎么样?“不会怎么样。”
顾青裴抬了下头,灯光追在他的睫毛上,精致而苍白的侧脸上落了一道阴影。
“萧陌依然是他的军区萧总长,温之言依然是收购了四季集团的商界新秀,而祁骁,依然是一个江湖落魄但一心东山再起的H帮老大。”
“还有苏怜,她是林舒年,是一个才华横溢温柔内敛的服装设计师。对么?”
我是个脆弱的人,但也是一个聪明的人。
因聪明而举一反三,因聪明而无法被蒙蔽双眼。
所以,我才脆弱。
顾青裴看着我,动动唇。最后,点了下头。
我脸上的苦笑始终僵着,就像我要留给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个笑容似的。
我问顾青裴,那我呢?那你呢?
你跟苏怜联手,让她不用经受萧陌和我哥他们那些危险与质责,顺利将她带回了一个‘安定’的生活状态里。
她利用你,你也利用她。
铲除顾丰裕,干掉他的私生子,最后把顾家的一切重新捏回你的手里。
然后是我纪晓萝,我依然是你的前妻,依然孑然一身,唯你可医。
“顾青裴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枕头,已经是我在床上唯一能找到的,唯一能丢过去打在他身上的了。
我歇斯底里地骂他,我说你了解我哥么!你了解萧陌么?你了解他们当初为了给婉晴小妹复仇,能够蛰伏那么多年。你了解他们为了做一件事,为了维护心中的甘愿与正义,可以付出的任何代价么?
当年圣天使孤儿院的事,没有那么扑朔迷离。
只要那罪恶的交易是存在的,即便无数双大手压着,无数双脚拼死去踩着。
真相就是真相,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的。
“顾青裴,我实话告诉你。我不会接受你的安排,我不会就这样认命,就这样缩在你那番‘正常人’的论断里,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我流着泪,一字一句地发誓。
那一刻连我自己都被自己的气势震撼到了——
我从没想过,我会那么勇敢。
或许是从我知道了萧陌是谁,我哥是谁的那天起。我因爱而鼓足勇气,因爱而想要跟那个男人并肩战斗的勇气,早就已经膨胀在我的内心深处。
我说,顾青裴,我知道萧陌是不会愿意这样子的。
即使他忘记了一切,他依然记得责任,记得正义。
“回去告诉你背后的那个人,青裴。我不会害怕,不会妥协的。”
“纪晓萝!你知不知道我在救你!你真的就这么想死么!”
顾青裴抓住我的下颌,面部青筋凸显着焦躁与恼怒。
“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你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考虑一下。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死么!”
我咬着唇,挑衅地看着他。
双手下意识交叠在小腹上,我微笑着说:“因为我希望能为他的爸爸做一些事,那些能够给他带来崇高印象,优秀榜样的事。”
“纪晓萝你疯了,你可知道连萧陌都动不了的人……你可知道这二十年来悬而未决的惨案后面,是什么样的势力在加持?叶城四大家族皆不能动其根源,军政两届都束手无策。我想救你,想救你!你知道么!”
他吼到后来,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我终于明白,他大概是真的在用心爱我吧。
我已经让他流过不止一次的泪水,了。
沉默着,我轻轻靠在没有枕头的床上。
顾青裴帮我打点好一些,关灯出门。
临走前,他说:“晓萝,如有一天,我能把萧陌帮你带回来。你……还会记得我么?”
我根本没在仔细听,脑子里乱乱的。
抬起头,我嗯了一声。
顾青裴的身影挡在门前的光亮处,有种晦暗不明的丰碑感。
我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状态。
第二天一早,我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打了个电话给陈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