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恐慌的仓促回头。
迎面一阵冷风吹过来,不禁打了个寒战。
屋子里的后窗半开,司徒渊站在窗口,手忙脚乱的刚好一手扶住要倒地的架子,另一手接住将要落地的琉璃灯罩,也好在是严锦宁本来就正准备睡了,那盏宫灯刚好没点,要不然非出事不可。
这大晚上,他跑到自己的闺房来翻窗?
严锦宁一时错愕,愣在那里。
而司徒渊满脸狼狈的神色,抬头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更像是个做错事被人当场撞破的孩子,白润如玉的面孔上,窘迫的染上一抹绯色。
两个人,四目相对。
还是严锦宁先回过神来,快走两步过去,接过他扶在手里的架子稳住。
司徒渊尴尬的把灯罩递过去。
严锦宁把它放回架子上摆好,再抬头对上他有些无措的目光,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拧眉道:“你酒还没醒呢?”
如果不是因为醉酒,他也不至于大晚上跑到永毅侯府来翻窗。
她错过他身边去关窗,忍不住扒着窗口张望,“闫宁呢?”
话音未落,却突然觉得腰后一紧。
司徒渊从背后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肩窝,开口说话时果然是还带了些微的酒气,依在她耳边有些模糊的说道:“我来看看你,他没跟!”
严锦宁的耳根子蓦然一红,脑子里似是有一团火球瞬间炸开。
司徒渊的一只手盖在她落在窗户上的手背上,就着她的手把窗子合上。
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严锦宁越发觉得面颊发烫。
“你怎么了?”她僵硬着嗓音问道,不自在的稍稍拉开他环在她腰际的那只手,在他的身体和窗户前面那么狭小的空间里转身。
司徒渊没动,她后背抵在窗口,微微仰头就对上他俯视下来的眸光。
他的眸子是泼墨一般的纯黑色,但许是被酒意渲染的迷茫了,朦胧之下微波荡漾,居然会有一种仿佛是能叫人一眼沉沦的温柔暖色透出来。
这么近距离的注视之下,严锦宁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间带起的微热的气息。
她的心跳有些不稳,越发的不自在,“你……”
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他却弯唇一笑,孩子气似的,突然再次抬起双臂,将她揽入怀中抱住。
他身上衣袍染了一点夜色的微凉。
严锦宁埋首在他怀里,能嗅到他身上淡雅的香料气息。
她有些莫名无措,试着开口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这大晚上的,发的什么疯呢?
“呵……”司徒渊只在她头顶含糊不清的笑了一声,却没说话。
这人不仅酒量浅,看来这酒品也不怎么样?
严锦宁有些气闷,却跟他生不起气来,只能好脾气的试着推他,“你酒还没醒呢?先去外面坐吧,我给你泡杯茶。”
司徒渊没让她动,双臂更加用力的将她按在怀里,轻声的道:“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声音时而清醒,又时而模糊。
严锦宁的手擎在半空,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就这么稳稳的拥着她。
夜色宁静,整个屋子里寂静无声,暖色的烛光从外屋的桌上照进来,严锦宁心不在焉的细数他袍子上的绣纹。
“我怎么不知道你的酒量这样差哎!”她无奈的低低呢喃。
司徒渊没说话。
她看不到他面上表情,渐渐地心跳恢复平稳,忽而便会觉得这样安静拥抱的夜里,会有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沁入间,从未有过的安宁和踏实。
于是她情不自禁的缓缓抬起手,迟疑着,最后很轻的落在他腰后。
其他的,真的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他还安稳完好的活着,便是她这一生里最值得满足的事。
时间在点点滴滴的流逝,这么长时间的站着,双腿都有点僵了。
“子渊?”严锦宁于是试着去扶他的肩膀。
这一次司徒渊没再执拗,严锦宁勉强将他推开一点,却不想刚一撒手,他整个身子就直接砸了下来,却……
居然是就这么睡着了。
严锦宁吓了一跳,赶紧抱住他。
这会儿肯定也不能叫人来帮忙,她让他的身子靠在自己肩上,半扶半抱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扶到外屋的美人榻上坐下。
司徒渊低垂着脑袋坐在那里,看着昏昏沉沉的。
这会儿已经入冬,严锦宁屋子里就放着火盆,上面铜壶里的水也开了。
她翻出之前司徒海晨给的茶叶,冲了一杯浓茶,回头看了眼司徒渊,干脆捧着杯子到窗口去把茶水晾温了再端回来。
再一看,他却是歪在榻上给睡过去了。
他醉成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清醒,万一一觉睡到天亮就惨了。
严锦宁无奈,只能把杯子搁在旁边的小几上,自己坐在榻上,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拍拍他的脸颊唤他,“先喝杯浓茶,醒醒酒。”
司徒渊没睁眼,却倒也听话,就着她的手把茶喝了。
严锦宁起身又去倒了温水给他漱口。
彼时她蹲在地上,捧了杯子送到他唇边,他醉得厉害,一直耷拉着脑袋,两个人的视线不期然就撞到一块儿。
严锦宁没想到他会突然睁眼,一时微愣。
司徒渊微微牵动唇角,展露一个弧度,声音沙哑浅淡的问道:“不嫌我烦啊?”
他这一笑,完全不似平日里见到的那般冰冷高傲,温和之余反而更多的露出几分孩子气。
“说什么呢?”严锦宁的心情莫名的好,嗔他一眼,继续把杯子凑近他唇边,“先漱了口,你眯一会儿,醒醒酒再走。”
司徒渊于是不再说话,仍是就着她的手含了水漱口。
严锦宁起身把杯子和痰盂都收拾了,再回来的时候却见他居然又倒在榻上睡了。
无奈的叹一口气,她只能过去把他重新换了个姿势躺好,想了想,又去端了脸盆过来,调好温水,打湿帕子给他把手脸都擦过一遍,末了怕他着凉,又去里屋找了条薄被给他盖在身上。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就过了二更了。
司徒渊人在这里,严锦宁也不能去睡,晚上看书和绣花都费眼睛,她就去捧了棋盘出来,放在桌子上,自己和自己下棋。
司徒渊的呼吸平稳,似是睡得很沉,她不太放心,偶尔侧目看他一眼,在她目光移开的时候,榻上本来正在酣睡的人却突然睁开眼。
目光清明,漆黑如墨,却竟然没有半分醉意。
屋子里很安静,司徒渊仰躺在榻上没动,只是稍稍偏头去看坐在桌旁的严锦宁,眸色微动。
灯影下,她微微低垂了眼睫去看桌上的棋盘。
时而笑容娇俏,时而托腮沉思。
十四岁的少女,面庞生得青涩而精致。
他认识她许久了,总会觉得她是与众不同的。
小的时候,喜欢笑,笑起来的样子很甜,给人的感觉却是乖巧又灵动的。
有点矛盾,又浑然天成。
而现在,时隔多年,依然还是这种感觉,她不骄不躁,乖巧安静,偏偏又会有一种深入骨子里的倔强。
间或有很浅的落子之声沉沉奏响在夜色中,司徒渊听着,便会觉得那如是一点新露在荷叶上散开时候的感觉,又像是三月暖春,河面上坚冰消融,暖暖的水波荡漾着将要漫过河堤,那感觉不会怎样的轰轰烈烈或是惊天动地,但依旧满足而熨帖。
严锦宁自娱自乐之余,不时的就偏头来看一眼他这边的状况,司徒渊便飞快的闭眼假寐。
这样的夜,平静寡淡的有些过了头,却居然并不叫人觉得乏味。
司徒渊并无睡意,就这么阖目躺了许久。
待到月上中天,他翻身坐起,彼时严锦宁已经困倦,趴在棋盘上睡着了,指间犹且拈着一枚白子。
司徒渊起身走过去,看着灯影下她安静的睡颜。
她却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心时而就会拧成团,也不知道是这样睡觉不舒服还是做了噩梦。
司徒渊的唇边不禁绽放一抹笑,突然为自己方才这么折腾她的举止而心生几分愧疚。
“宁儿?”他弯身去唤她。
严锦宁睡得沉,他叫了两声无果,无奈,就只能小心的拿掉她手里的棋子,弯身将她抱起,送回里面的大床上。
他的动作尽量放轻,严锦宁却像是深陷入了梦境当中,居然也没醒。
司徒渊把她放在床上。
这里屋没有点灯,外面的烛光映进来,被床帐阻隔,让她的面孔看起来不怎么真切。
司徒渊不禁抬手轻触她的面庞,入手的感觉细腻温和,他有点舍不得移开。
最近这段时间,总是会时时的想起她来,无论是在庄子上那天夜幕中匆匆的一眼对视,还是那天在侯府花园里她郑重其事与他说过的那些话,总是不时的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这样的人,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身份就是高高在上的,并且形势所迫,绝对不允许你软弱或者怯懦,他承认,从幼年的时候起他对这个粉雕玉琢一样的女孩儿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好感,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也演变得越发有些不同了,虽然还没到不可自拔或是非她不可的地步,但总归是真的有些惦记和喜欢的,但是那一次,她说出来的话……
却让他震撼。
别说他们之间本就还没到那种关系,可即便真是他的女人……
他这样的人,难道会连自己的女人都保全不了?怎么会等到需要一个柔弱的女子来对他说出那样话,做出那样的事?
她在不遗余力的护他帮他,甚至于每每和她相对,他也能清楚的从她的眼神里看到发自内心的关切,却又偏偏……
她对他的态度总是温和客气,若即若离。
司徒渊拿不准她的心思,想着就有点心烦意乱。
睡梦中的严锦宁突然翻了个身。
司徒渊的思绪被打断,猛然惊醒。
他缩回手来,本想起身离开,可刚一欠身,却见床上严锦宁用力的拥着被子,紧皱着的眉宇间露出痛苦和恐慌的神情。
司徒渊的心头一紧,他又试着唤她,她却依然没醒,看着极其痛苦的模样,却一直紧抿着唇角没有哭喊叫嚷。
司徒渊莫名的有点心慌,忙是将她揽过来抱在怀里,强行将她晃醒。
严锦宁也不知道她这是第几次梦到前世里的情景了,以前她也经常做噩梦,醒来就被冷汗湿一身,那时候灵玉她们给她守夜,都说没听到她说梦话或是喊人,于是渐渐地知道自己没有那样的毛病,她也就放心了。
这会儿猛地睁开眼,她的神情惊恐,面色却是啐玉一样的白,倒是把司徒渊吓了一跳。
“宁儿,你怎么了?”他在她耳边试着唤她。
气息拂面,严锦宁突然惊了,一把大力的挣脱他,惊呼道:“不要碰我!”
力气之大,直接将司徒渊推得身子一歪。
然后她转身抓过旁边的枕头,兜头就朝他砸过去。
司徒渊眼疾手快的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挣扎着就要尖叫,司徒渊唯恐她会惊动了院子里的人,忙将她拉到怀里,捂住她的嘴巴,一面赶紧的用力又晃了她两下,沉声澄清,“宁儿!是我!你别怕,是我!子渊!”
严锦宁本来就只是崩溃了一样的大力挣扎,根本就听不到他的话,一直听到他的名字才忽而清醒了一瞬。
司徒渊见她不动了,这才试探着慢慢松开压在她唇边手,扳正她的身子,焦灼不已的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怎么了?是我!”
严锦宁茫然的,一寸一寸抬起头,却是看了他半晌才能够将他的面孔他的模样真实的融入视线和脑海。
“子渊?”她如梦呓般低声的呢喃。
“你做噩梦了?”司徒渊问道,拨开她面上披散的乱发。
严锦宁的脑中被许多残破的画面冲撞,混沌不堪,她有些弄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就是目光凌乱的四下打量。
“我给你倒杯水!”司徒渊也有点无措,想了想要起身。
“子渊!”不想严锦宁却突然不安的低呼一声,扑过去,从背后死死抱住了她的腰,声音里仍是带了恐慌的颤抖,一遍遍道:“别走!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