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渊最先回过神来。
他脸上的涨红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讥讽。
“说得不错。”
“看来,你小子来之前是做足了功课。”
“现在网络发达,随便搜一篇关于齐白石画作的赏析,背下来也不难。”
“小子,为了在你欧阳奶奶面前表现,你倒是煞费苦心。”
他这话,诛心至极。
直接将林凡刚刚展现的学识,贬低为投机取巧的背书。
沈知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她当即反驳道:
“赵爷爷,您怎么能这么说。”
“我们来之前,林凡根本不知道奶奶家里有这幅画。”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自己的见解。”
但在赵景渊看来,这不过是情人间的袒护,毫无说服力。
他甚至懒得看沈知秋,目光依旧死死锁着林凡。
“是吗?”
“既然说得如此头头是道,想必这位林先生,在国画上也有不凡的造诣吧?”
“光说不练假把式。”
“不如,当场画一幅,让我们开开眼界?”
话音刚落,沈知秋的心猛地一沉。
完了。
这老狐狸,果然不简单。
她比谁都清楚,奶奶欧阳丹是国画资深的爱好者与收藏家。
在奶奶面前班门弄斧,是什么下场?
林凡若是不答应,就会坐实“只会背书”的罪名。
若是答应了,以他的背景,随便画出来的东西,只能是涂鸦。
到时候,在奶奶心中的印象,将一落千丈。
这是一个死局。
“老赵!”
“你一把年纪了,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现在的年轻人工作压力大,哪有时间去研究这些老东西。”
“这件事,到此为止。”
欧阳丹开口,算是在给林凡台阶下。
也是在警告赵景渊,适可而止。
赵景渊却仿佛没听懂。
他对着欧阳丹,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
“丹姐,你别误会。”
“我这可不是为难他。”
“知秋是你最疼爱的孙女,她的婚事,不能儿戏。”
“我啊,也是想替你多考验考验他。”
“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话说的冠冕堂皇。
但在场的人,谁看不出来?
他这就是公报私仇。
孙子求爱不成,爷爷便亲自下场,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来碾压一个无辜的年轻人。
其心可诛。
沈知秋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再次反驳。
一只温暖的大手,却轻轻握住了她。
是林凡。
他对着沈知秋,露出了一个让她安心的微笑。
然后,他转过头,迎向赵景渊挑衅的目光。
“好,既然赵总这么说了,那晚辈只能献丑。”
赵景渊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这小子上钩了!
他抚掌大笑,“年轻人,就该有这份魄力。”
他仿佛已经看到,林凡接下来当众出丑的狼狈模样。
沈知秋彻底急了。
她从来没见过林凡画画。
林凡的简历她看过,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与美术相关的经历。
他怎么敢答应的?
她疯狂地对林凡使着眼色,嘴唇微动,无声地说着“别冲动”。
林凡却只是回了她一个眼神。
那眼神,充满了自信和宠溺。
仿佛在说:放心,有我。
主位上的欧阳丹,深深看了林凡一眼。
这年轻人,是真的有底气,还是纯粹的鲁莽?
她站起身来道:
“既然如此,那就来我书房吧。”
欧阳丹走在最前面,管家为她推开了一扇红木门。
一股浓郁的墨香,扑面而来。
书房极大。
四面墙壁全是书架,摆满了各种线装古籍。
中央,是一张长达三米的黄花梨木大画案。
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宣纸是顶级的红星牌特净皮,墨是百年老字号的徽墨,砚台是温润如玉的端砚,笔架上挂着数十支大小不一的狼毫、羊毫毛笔。
全是行家才懂的顶级货色。
墙上还挂着几幅字画,笔法苍劲,意境悠远,落款处赫然是“欧阳丹”三个字。
沈知秋的心,更沉了。
奶奶的画,她是见过的,专业水准极高。
林凡要在这样的行家面前献丑……
她不敢再想下去。
赵景渊已经迫不及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先生,请吧。”
“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大作。”
林凡没有理会。
他走到画案前,目光扫过那些顶级的文房四宝。
然后,他伸出手,取下一锭徽墨。
又从一旁的青瓷水盂中,舀了一勺清水,倒入砚台。
他开始磨墨。
动作不疾不徐。
手腕平稳,力度均匀。
一圈,又一圈。
单调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律感。
原本紧张焦躁的空气,似乎都随着这沉稳的动作,慢慢平定了下来。
沈知秋的心跳,莫名地放缓了。
欧阳丹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光是这手磨墨的功夫,就不是门外汉能有的。
沉稳,专注。
没有丝毫的浮躁之气。
赵景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
墨,磨好了。
色泽乌黑,隐隐有光。
林凡铺开一张四尺长的宣纸。
雪白的纸面,光洁平整。
他从笔架上,取下一支中号的狼毫笔。
蘸饱了墨汁。
笔尖在砚台边缘轻轻一刮,滤掉多余的墨。
他提笔,悬腕。
整个人的气势,在这一刻,陡然一变。
之前的温和、平静,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宗师般的沉静与自信。
他的目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仿佛眼前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书房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林凡动了。
只见他手腕一抖,笔尖落在纸上。
第一笔,画的是一块嶙峋的山石。
用的是侧锋,笔法遒劲。
墨色浓淡相宜,只几笔,山石的坚硬质感和立体感,便跃然纸上。
欧阳丹的瞳孔,猛地一缩。
好一个“斧劈皴”!
笔法老辣,功力深厚。
这绝不是初学者能画出来的。
赵景渊的脸色,也变了。
他虽然画技不如欧阳丹,但眼力还是有的。
林凡这一手,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这小子,难道真的会画?
林凡的笔,没有停。
山石旁,他手腕翻转,笔锋一变。
一株苍劲的桃树,破石而出。
树干蜿蜒,枝节虬结。
墨色由浓转淡,画出了树皮的粗糙和岁月的沧桑。
仅仅是山石和枯树,便已经显露出不凡的画功。
但,这只是开始。
林凡换了一支小笔,开始点染桃花。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
手腕轻点,一朵。
再点,又是一朵。
粉色的颜料,在笔尖绽放。
每一朵桃花,形态各异,有含苞待放,有怒放盛开。
花瓣的层次,花蕊的精细,无一不栩栩如生。
转眼间,满树桃花,灼灼其华。
沈知秋的嘴巴,已经微微张开。
她看着林凡的侧脸,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林凡吗?
赵景渊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他感觉,事情正在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画完桃花,林凡的笔锋再次流转。
桃树下,兰草丛生。
他用笔尖,画出细长的兰叶,飘逸灵动,充满了弹性。
几笔淡墨,点出幽静的兰花。
清雅脱俗。
紧接着,是牡丹。
他换上饱含水分的大笔,用“没骨法”,大片地铺陈颜色。
红的、粉的、白的。
色彩艳丽,却不俗气。
雍容华贵,国色天香。
菊花、杜鹃、山茶、玉兰……
随着林凡的笔尖飞舞,一种又一种鲜花,在画卷上不断绽放。
他仿佛不是在作画。
他是在创造一个世界。
一个百花齐放,生机勃勃的春天。
整个书房,安静得可怕。
只能听到笔尖在宣纸上“沙沙”的摩擦声。
欧阳丹不自觉走到画案旁,近距离看着。
她的眼中,是越来越强烈的震撼。
构图,大气磅礴。
笔法,炉火纯青。
用色,大胆精准。
这幅《春来百花图》,无论是技法还是意境,都堪称顶级!
赵景渊的脸,已经彻底没了血色。
他呆呆地看着那幅画,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这怎么可能?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有如此恐怖的画功?
就算是打娘胎里开始学,也不可能达到这种境界!
终于。
林凡画下了最后一笔。
那是一朵开在角落里的迎春花。
金黄的颜色,点亮了整个画面的边缘。
他放下笔。
整幅画完成了。
一幅长卷,百花争艳,万物复苏。
一股浓郁的春意,仿佛要从画中溢出来。
“好画!”
欧阳丹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沈知秋看着那幅画,又看看林凡,美眸中,异彩连连。
赵景渊则是面如死灰,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
然而,下一秒。
真正让所有人毕生难忘的景象,发生了。
书房的窗户,是开着的。
一阵微风,从窗外吹了进来。
一只,两只,三只……
五颜六色的蝴蝶,竟然从窗外飞了进来。
它们在书房里盘旋了一圈。
然后,径直飞向了画案。
在所有人震惊到极致的目光中。
一只凤尾蝶,轻轻落在了画卷中那朵最艳丽的牡丹花上。
紧接着。
第二只,第三只……
十几只蝴蝶,纷纷落下。
有的停在桃花上。
有的停在兰草间。
有的停在迎春花旁。
它们扇动着美丽的翅膀,仿佛画中的花,是真的一样。
画上,墨迹未干。
花朵却引来了蝴蝶。
这一刻。
时间仿佛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