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街道上,行人多衣衫褴褛,周泽普和他的侍从鲜衣怒马,鹤立鸡群。
走着走着,冉六子迅速跑到周泽普等人面前,拦住了两个身材矮瘦的男人。
丁甘来曾经混迹于街头,警觉性高于常人,对周泽普低声道,“公子,小心了。”随即抽出了鞭子。
侍卫们纷纷抽出钢刀,护住周泽普。
周泽普点点头,取飞针在手,慢步向前逼近。
一个年长的男人头领对冉六子低声咕哝什么,神色慌张,手摸向腰间。
冉六子大叫:“主人,快抓住这两个人牙子。”
二人仓皇,转身就跑,丁甘来的鞭子已经甩出,径直打了后面的那位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周泽普飞出的钢针刺进了另外男人的腿部,血流不止。
众侍卫上前,拿住二人。
周泽普道:“六子,怎么回事。”
冉六子道:“主人,这两个家伙就是害我的人牙子。我带主人去一个地方,一看便知,那里还囚禁着几个和我差不多的小奴隶。”
周泽普怒从心起,命侍卫将二人捆了,押着跟上冉六子。
在土王城一处偏僻的土坯房里,侍卫们在冉六子的带领下,将形如骷髅的少年们救出。
周泽普看着还迷迷瞪瞪的少年奴隶们,问道:“六子,这些孩子怎么了?”
“回主人。”冉六子答道,“他们被灌了迷药。”
“这些人将被送到哪里?你和他们曾关一起?”
丁甘来取水将小奴隶们泼醒,“天热,洗洗澡吧。”
冉六子在人牙子屋内翻出些黑乎乎的面饼和咸菜,给少年们分了,“头人们盖房的时候,这些都要就被送去做奠基人牲。我被他们拍花子后,也被关在这里了。”
周泽普觉得背后一阵阴风泛起,在龙山文化遗址,多次发现有奠基人牲,而在这里,竟然有活生生的例子。”
“头人怎么不用自己的奴隶?”周泽普问道。
“回主人。”冉六子道:“奴隶不够用,就买我们充数,便宜。”
周泽普无语。
陈思忠用刀劈了几根木棍,制成木刺,交给冉六子,低声交代几句。
冉六子点点头,又从两个人牙子屋内翻出些干粮,“等我吃完饭后,就办事,带他们去刚才说的地方找主人。”
陈思忠对阴沉着脸的周泽普道:“公子,这个地方太晦气,我们还是找个地方歇息一会?”
周泽普点点头转身出门,一刻也不愿多呆。
众人跟着陈思忠来到南门外的一座山峰下,寻了一个树荫,在草甸上喝水吃东西。
周泽普望着湛蓝的天空,心情有些沮丧,他生活的时代,人牲和猎人头的习俗多已经远去,即使有,也是在亚马逊热带雨林。
陈思忠见周泽普闷闷不乐,“公子,何不早日将这蛮荒之地纳入我们的版图,从而移风易俗?”
周泽普掐了一个蒲公英放在嘴里,”思忠所言有理,回去后厉兵秣马,灭了这帮祸害。”
陈思忠道:“冉六子和那帮小奴隶,公子如何处置?”
周泽普吐出蒲公英,“这些小奴隶命都很苦,意志应该超过常人,我想把他们培养成死士和间谍。”
陈思忠道:“他们也是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很久,会更珍惜活着的机会,教起来比较容易些。”
冉六子和少年们吃饱喝足后,用木刺将人牙子处死,扔进地窖后,用垃圾填埋好,不慌不忙地离开。
见到周泽普,众少年跪下,向周泽普磕头。
“都起来吧,”周泽普道:“我就你们出了牢笼,但是现在却无法全部带你们走,等会我挑选一些有用的留下,剩下的发给路费,各奔前程。”
“主人,都留下吧。”众少年道:“我们都是山里洞人的后代,会攀岩采燕窝,也会采药。不会白吃饭的。”
周泽普心中一喜,“你们都会惊险攀崖?”
冉六子向山峰一指道:“主人,我上去给您采些药过来?”
周泽普看看了几十米高的绝壁,“六子,这可不是儿戏。”
冉六子道,“主人,这个山崖不算陡峭,您稍后。”
说吧,对少年们点点头,说了几句周泽普听不懂的土话。
少年们面带喜色。
纷纷走向山崖,开始向上攀爬,如灵活的猴子。
少年们或上二退一,或者上三退二,很快登上山崖,采了草药或者摘到果子后,从容返回,半途中,冉六子还来了个单手吊挂,惹得众人喝彩。
回到周泽普身边,少年们将采获拿给周泽普。
“好,全部合格。”周泽普喜出望外,“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兵了。咱们现在回船上,晚上有红烧肉吃。”
次日一早,少年们早早起来,帮助战士们打扫卫生。
“还行,有眼色。”周泽普手摇折扇,对陈思忠道。
陈思忠搽把汗:“仅仅收了这些孩子,大帅也不虚此行。”
周泽普道:“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没有完成呐,昨天我听六子说,他在土王城里,还认识一个叫田六善的汉人,颇有些来历。今天再侦察一下土王城的地形,顺便拜访一下那人。”
陈思忠道:“既然是熟人,为何昨日不救冉六子?”
周泽普道:“这个我问了,冉六子被人牙子捉,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何况一个外人。”
二进土司城,一行人在冉六子的带领下,将大大小小的街道溜了个遍。
当走上土王城城墙时,已经接近中午,阳光火辣辣地炙烤着,地面热气逼人。
众人走了许久,空荡荡的城墙上,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影,土兵们早就不知道躲在哪里纳凉去了。
周泽普叫过冉六子问,“那些土兵去哪里了。”
“回主人,那些祸害去赌博了,也有的去喝酒了。”冉六子回答。
“喝酒?”丁甘来瞪大了眼睛:“当兵不站岗,倒去喝酒了,还真有意思。”
陈思忠道:“承平日久,又不打仗,人心自然懈怠了。再说了,那土王也就是个守户之犬,你以为他的兵能有什么出息?”
冉六子站在城墙垛口边,一指远处树荫下的小吃摊,“你瞧,有的都喝醉了,在地上睡着。”
周泽普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们活得倒是洒脱。六子,饿了吧?”
“主人,我不饿。”冉六子眼馋地向小吃摊望去。
周泽普看了看汗流浃背的众人,“我们看得差不多了,现在一起去吃饭。六子,知道有好去处吗?”
“田家老店石耳炖鸡好。”冉六子眨巴一下眼:“我听说过,但没有吃过。”
“哦,那就去田家老店。”周泽普被太阳嗮得皮肤发疼,带着众人快步下了城墙,“店主就是那个田六善吗?”
“是的,主人。”冉六子道:“听我老爹说,他家的菜可好吃了。”
来到田家老店,冉六子将田六善介绍给周泽普:“田大叔,这是我的主人,周公子。”
田六善对周泽普拱拱手:“鄙人田六善,见过周公子。”
周泽普还礼:“柳北生员周泽普,幸会。”
要了一个僻静的雅间,众人坐定。
田六善却让冉六子却在靠门的一角坐下,“六子,主人们用餐过后,你再吃。”
“我知道。”冉六子对田六善毕恭毕敬:“田大叔,能进饭店我就心满意足了。”
周泽普奇怪,叫过田六善,“这是何意?”
田六善对周泽普道:“周公子,你有所不知,六子家是十几代都是堕民,是不能和主人同桌吃饭的,在街上也不可以穿着鞋子。堕民世代为家仆、奴隶,稍有不合,人人都可加以捶楚。更何况这是在王城里。”
周泽普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堕民是贱民的一种,他是知道的。
点了石耳炖鸡、泥鳅钻豆腐、炖腊猪蹄、清江野鱼等八个菜,又要了两坛陈年洞酒,叫田六善,“田兄给六子弄些包谷粑粑,然后坐过来,共饮几杯,如何。”
田六善笑道:“既然是六子的东家吩咐,我自当过去。周公子稍后,我去添个菜。”
周泽普摆摆手:“田兄不要客气,坐过来吧。”
田老板坐下,众人开始喝酒。
周泽普道:“田兄不是本地人吧?听你那吴侬软语,应该是江东人士。在下周泽普,早年也曾去过昆山太仓一代。”
田六善笑道:“不错,祖籍昆山。”
周泽普与田六善碰了杯,“田兄,在此地做这营生多少年了?”
田老板道:“屈指算来,家族在此繁衍生息了二百余年。”
“味道虽然不错。” 周泽普吃了一口鸡肉,“不过总不如苏菜的清鲜。江南繁华优越,赋税居全国之冠,文化昌盛,崇文重教,朝廷半数官员皆出自江南贡院。田兄何不回江南?”
田六善冷笑道:“江南再好也抵不了朱老四的滔天罪恶。田某族人出来后,发誓再也不想回不去。”
周泽普道:“仅仅凭借朱棣那厮活剐三千宫女,惨绝人寰的罪恶,朱明朝廷就该遭报应。敢问田兄可是有家仇?
田六善点点头道:“不错。朱四登位后,将忠于建文的诸臣剥皮的剥皮,下油锅的下油锅,把他们的女眷罚到教坊司当官妓,实行残酷的转营。有被摧残至死的,朱棣就下令将尸体喂狗吃了。此仇此恨,虽然过去二百年,田家族人却不能忘。”
周泽普道:“田兄对这个死去二百多年的朱四如此深恶痛绝,足见朱四对田兄先祖伤害至深。周某冒昧问一声,建文殉节大臣,黄子澄黄先生是阁下的什么人?”
周泽普读过明史,靖难之役后,黄子澄被五马分尸,祸及九族。苏州知府姚善见局势难以挽回,冒死救下黄子澄四个儿子,并改变了黄圭、黄玉、黄润、黄泽的的姓名户籍身份,从而逃脱了那场大屠杀。二儿子黄玉改名为田彦修,身份是昆山县乡村的里正。
直到明正德十五年,黄子澄才得到真正的平反。当时的皇帝是明武宗朱厚照,离朱棣时代已有百年。
田六善对东方遥拜:“黄公正是先祖。我本是田彦修一支,后辗转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