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炳昆等被迎进议事厅,在主位上坐下,笑着问道:“适才看前来迎接的男女老少中,老弱妇孺很多,不见青壮年,究竟为何?”
马荣宗叹气道:“大人有所不知,那些青壮年人都在冬季牧场为指挥使杨大人放牧。”
朱炳昆皱眉问道:“白毛风天气很快来临,你身为堡中主将,是否告知他们预防白毛风的准备?”
马荣宗惊问:“大人所言是真?这白毛风几时到来?兄弟们散落在三个冬季牧场,共有千余匹马和两千多只羊。这都是指挥使杨大人的私产。一旦有了闪失,不但那些兄弟要受到严厉的惩罚,我们这些人的口粮也没有了着落,那是要饿死人的。”
朱炳昆来不及细问详情,对马荣宗道:“趁现在风雪未到,应尽快告知牧人将马和羊赶到避风的地方。”
马荣宗对朱炳昆敬了一礼,叫过李猛,“赶快再喊上几个人,分头到草场去通知。”
朱炳昆叫过粱知先,“梁连长,你带领几个蒙古战士也一起去,注意要保全自己。”
草原的早晨,阳光灿烂,比往日似乎还温暖一些,河西支队的官兵带着辎重赶着牛羊骡马开始上路。
吕若愚骑在马上,对连和道:“唐人卢纶曾作《塞下曲》,‘大雪满弓刀’。不知道这白毛风中的大雪,可否也满了弓刀?”
连和笑道:“郡主和青青从小生活在草原,应该不会故弄玄虚,我担心她为了不扰乱军心,没有全部说出实情。”
二人正说话间,一队骑兵从前面飞驰而来。为首正是一连长粱知先,向二人报告了兵不血刃占领大马营堡的喜讯。
“往前走还有四五里路,进入城堡就安全了。”粱知先用马鞭一指前方。
吕若愚顺着粱知先所指的方向看去,大片大片的乌云就从西北的天空中压了过来,“不好,天气有变。看来真的被青青那孩子言中了。”
“大家快走,跟上前面的人马。到了大马营堡,我们就胜利了。”连和骑在枣红马上,催促大家前行。
部队开始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当娜仁托雅和尚杏儿的马车到达城门前的时候,天色逐渐阴暗了下来,狂风开始从荒野上掠过,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
不多一会,雪便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粘粘乎乎劈头盖脸,不是从天而降,而是顺着西北风,直接吹了下来。
“不要掉队。”吕若愚带着督战队的战士殿后,对东张西望的一个女兵喝道。
冬季牧场,尽管粱知先、李猛等快马加鞭,但赶到最后一个放牧点的时候,荒凉空旷的大马营草原上,已经是漫天大雪伴着狂风怒吼。
虽说是白天,猛烈的狂风暴雪还是搅得天昏地暗。
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人和马被风裹挟着,顺风往前跑。
风雪排山倒海压下来,密不透风,让人几乎窒息,再加上刺骨的寒冷,人们入坠入冰雪的地狱。
粱知先他们在白毛风中跟着马群跑了两个时辰,终于风雪小了。趁这个空挡, 人们将马赶了进去一座废弃的城堡。饥寒交迫的人们清点一下牲畜,发现少了近百匹马。
三个牧人开始惶惑不安,要出去寻马。
李猛阻止不住。
三人打开门,一头钻进黑暗之中。风刮得他们东倒西歪,什么也看不见。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雪深过膝,寸步难行。忽然,风雪中似乎传来野兽的叫声。
恐惧涌上心头,三人慌了,用仅有的一份力气撤回小庙内,一步两步,身上的衣服完全湿透。
李猛已经生好了篝火,化了雪,烤肉和煮奶茶。见三人进来,面带恐惧,一身狼狈。
“先喝了奶茶,然后钻进睡袋,我和梁大人给你们轮流烘烤衣物。”
粱知先让篝火烧得更旺一些,“丢了马,不要怕。如果那个狗指挥使要来寻衅,就宰了他。”
山丹卫指挥使杨大人,心系他那千匹战马。
在暴风雪后的第三天,派人来大马营,准备清点财物。军户们死上十个八个不要紧,他的马和羊却不能丢了。
派去的士兵很不幸,在去的路上遇到了狼群,不幸壮烈了。
再派人,再次遇到狼群。
第四次,按耐不住气愤的杨大人,亲自带领二百人马来到大马营。
就在他和卫队进入瓮城之时,内外城门被迅速关上。抬头看去,无数支弓箭和火枪瞄准了他们。
杨大人很不争气的尿湿了裤子,瘫软在马上。
他的卫队很听话,没有一丝反抗,就是捆了。
杨指挥使被推推搡搡来到朱炳昆面前,开始痛哭流涕,恳求饶命。并愿意将大马营全部的财产来换取一条性命,完全没有一个正三品、山丹卫最高军事长官, 应该有的气质。
朱炳昆让杨指挥使写了契约和悔过书,“我们可以放你回去,但是你如果敢耍花招,我们会带着你的悔过书,让锦衣卫来收拾你。”
杨指挥使灰溜溜地走了,不过,这只是他霉运的开始。
朱炳昆按照周泽普的指示,再征得娜仁托雅的同意后,搞了个生产队里开大会,对明庭进行抨击。
叶二蛋对大明朝廷,除了仇恨就是仇恨。因为打伤了逼债的主家,他被官府判了个充军三千里而来到大马营堡。
自万历朝以来,以犯罪充军有百万之多。犯罪即是充军,军伍即是刑徒。
这些刑徒临出发前,经历司照例就打三十个送行棍,那还不是皮开肉绽。
沿路停歇,押送的差役还要对那些榨不出油水的穷光蛋进行吊打。不少刑徒这被活活打死后,报了个潜逃了事。至于刑徒随行的老婆被差役凌辱之事,则不可枚举。
就是路上不死,到了边镇卫所,身体孱弱、水土不服,缺衣少食,也被折磨死了。
为了让刑徒们少受些苦,家人不得不点典卖房屋田产,借了驴打滚的债,送给押送的军官。
朱炳昆听后,心中暗自嘲笑:明廷军队由充军的罪犯和他们的后代组成,难怪人们耻于入伍。明庭还指望被侮辱的士兵对他们忠诚,是在侮辱边军的智商吧。
“朱大人,我日日夜夜都做梦,宰了北京城里那个做木匠的皇帝。”叶二蛋恨恨道。
李猛站起身道:“我们这些世袭军户,也和犯事充军的兄弟一样,都要受到千户和上司们的盘剥。只有百户大人是个例外。”
马荣宗自嘲道:“我这个百户是前任走后,上面一直没有人愿意来,那个被我们俘虏的指挥使杨大人给指定的。我只是个挂名百户,日子过得和李猛他们一样。”
李猛道:“我们既无营生,又没有产业,一家老小只能靠月粮活着。可是这些狗娘养的千户和指挥使,还经常以修理城墙门楼、购买军械为由,向我们勒索钱财。兄弟们被逼无奈,不得不典卖妻子儿女,以至于家破人亡。”
马荣宗气愤地说道:“我们这些军户,不是来打仗,而是来服徭役的,疏浚河道、伐木烧窑、打墙树栅、建造马道营盘,经年累月,端午休息之日。”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给他们抬轿子,干私活。长期不训练,连老农也不如。”
叶二蛋把老羊皮袄一脱,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又指了指席地而坐的的边军。“大人, 你看看。我们这些兄弟,一个个面黄肌瘦,颧骨山耸,枯槁奄丧,无复生理。大家毫无自由,活着都成问题,哪里还有什么忠诚?至于为朝廷卖命打仗,又凭什么?”
马荣宗气愤地道:“打仗 还打了屁仗?我们这些边军,为了屯垦戍边,经年暴露在外,人不解甲,马不卸鞍,餐冰雪而寝暑雨。 这些狗东西对我们的冻馁不闻不问。奴役我们不说,就是兄弟们死在沙场,不抚恤一钱银子。”
李猛道:“兄弟们贱同奴隶,劳同牛马、身无寸棉,裸体穿甲。很多人不堪忍受,逐步离开军堡,最多逃亡者十之八九。我们城堡中很多人家也逃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实在无处可去的人。”
朱炳昆拨了拨炭火,问道:“我们活捉的杨指挥使,怎么像个娘们?”
马荣宗道:“不但他像个娘们,其他战将也好不哪里去。这些人都是辈辈世袭的,是不须才能的。所以就不畏罪黜,恣为贪婪骄横,平日娇生惯养,不习武艺。不学无术,遇事临敌,无不张皇失措,一筹莫展。”
吕若愚把烤得焦黄的锅盔给大家分了,“来,边吃边聊。他们这些纨绔子弟,保身之念重,保国之志轻,有生之乐,无死之心。”
马荣宗道:“吕大人所言不虚,一旦遇到战事,这些老爷们先是保全自己和老婆孩子。”
连和笑问:“他刚才求你,说不要要把他的老婆侍妾充营妓,是怎么回事?”
马荣宗道:“大人有所不知,山丹卫指挥使司衙门,已经腐烂不堪,营妓如云,大胜京师。”
连和道:“如此看来,这些人已经毫无战力。对我们可是一件好事。”
朱炳昆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真的占领山丹卫,还有等待时日。”说吧,对正聚精会神的边军们道:“兄弟们,想不想混个前程?过上有饭吃、有衣穿、无冻馁之苦的生活?那就跟周泽普周大人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