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细雨敲打着禁军械造司的青瓦。慕容珩跟着百里策穿过七道暗门,靴底踩过潮湿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桐油的气味。地窖入口处的青铜兽首突然睁开眼睛,两道冷光扫过他们腰间的令牌,才缓缓张开巨口,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阶。
“当心第三阶。” 百里策的声音透过铜制面罩传来,闷闷的像是从瓮中发出,“机关松动,上个月刚砸断过一个杂役的腿。” 慕容珩挑眉,目光落在对方面罩边缘露出的眼角 —— 那道形如新月的疤痕,与他生母画像上的朱砂痣位置分毫不差,只是多了道狰狞的纹路。
地窖内烛火昏黄,石壁上嵌着墨家特有的鱼形灯,鱼油在玻璃罩内轻轻晃动,将百里策的影子投在蛛网密布的墙上,像只展翅的怪鸟。他走到角落的青铜柜前,指尖按在柜门上的朱雀纹章,三长两短的敲击声后,柜门 “咔嗒” 一声弹开,露出半块焦黑的怀表。
“甲申年孟夏,令尊与家父同在天工坊。” 百里策的手指抚过怀表裂痕,面罩下的声音忽然低沉,“那场爆炸不是意外,是为了掩盖九鼎碎片的走私。” 怀表翻开时,齿轮内侧隐约可见 “龙衔烛照” 四字,与萧望舒腕间银镯的纹路如出一辙。慕容珩的指尖骤然收紧,想起昨夜为她系披风时,银镯滑落在地的清脆声响,原来那不是普通的缠枝纹,而是墨家秘传的机关符号。
地窖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频率与慕容珩耳坠的黑曜石震动一致。他顺着声音走去,靴底踩过散落的玉简,忽然听见石壁后传来水流声 —— 这军械造司的地窖,竟与护城河暗渠相通。墙角的暗格在震动中缓缓打开,露出半卷泛黄的图纸,《青龙机关图》五个篆字虽已褪色,却仍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你见过戴孔雀蓝袖扣的杀手吗?” 慕容珩忽然开口,指尖划过图纸边缘的焦痕,“他们用的弩箭,箭头刻着蝮蛇纹,能穿透三层铁甲。” 上个月在西市遇刺时,那支擦着他耳际飞过的弩箭,此刻仿佛还带着破空的锐响。
百里策的手指猛地顿在机关图上,面罩下的疤痕抽动了两下:“三年前,我在南诏边境见过相同的弩机。” 他转身时,腰间的铜铃轻轻作响,正是南诏商队常用的信号铃,“使用者是个缺无名指的女子,当时她戴着斗笠,袖口露出半截银镯,上面刻着... 龙衔烛照。”
这句话如重锤击在慕容珩心口。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萧望舒在御花园落水时的场景 —— 她挣扎着浮出水面,右手却始终藏在水袖里,当时他只当是女儿家的矜持,如今想来,竟是为了掩饰残缺的无名指。还有她调制茶汤时,茶筅总握在左手,看似优雅的动作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可能。” 慕容珩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是... 南诏公主。” 话虽如此,心口却泛起一丝凉意。他忽然想起昨夜替她批改密报时,发现南诏商队的账目上,“孔雀蓝” 竟是某批违禁铁器的暗号。
百里策忽然摘下铜制面罩,露出左脸狰狞的疤痕 —— 那道伤从眼角直至下颌,显然是被高热金属所伤。“令尊临终前,曾托我带给你一句话。” 他从怀中掏出半枚玉佩,与慕容珩腰间的玉佩拼合,竟成了完整的机关城地图,“‘齿轮相扣时,当心双面绣。’”
双面绣?慕容珩皱眉,想起萧望舒常穿的蜀锦襦裙,领口处总绣着双面鸳鸯。表面看是戏水鸳鸯,翻转过来却是展翅雄鹰,当时他只当是巧思,此刻却觉得那针脚间藏着说不出的诡异。
地窖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长一短,是军械司的警报信号。百里策迅速戴上面罩,将《青龙机关图》塞进慕容珩怀中:“从暗渠走,出口在西街当铺后院。” 他抽出腰间的短刀,刀鞘上刻着的 “策” 字与慕容珩生母的陪嫁玉佩同款,“记住,子时三刻,观星台见。”
慕容珩转身欲走,却在暗渠入口处顿住。水中倒映着他耳坠的黑曜石,忽然想起萧望舒曾说过,这石头产自南诏墨山,唯有墨家巨子才能辨别其中的机关纹路。他伸手触碰水面,耳坠突然发出蜂鸣,暗渠深处的石壁上,竟浮现出用荧光颜料绘制的弩机图纸 —— 与百里策描述的孔雀蓝杀手所用弩箭,一模一样。
回到王府时,东厢的烛火还亮着。慕容珩站在廊下,看着萧望舒的剪影在窗纸上移动,她正伏案抄写《茶经》,左手执毛笔,右手却握着一枚银镯 —— 正是他生母的陪嫁之物。镯面上的龙衔烛照纹在烛光下流转,竟与地窖中那半块怀表上的纹路完全重合。
“王爷回来了?” 萧望舒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妾身煮了普洱,是南诏新贡的紫娟茶。” 她转身时,银镯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慕容珩眼尖地看见,她右手无名指上缠着布条,指节处渗出一丝血迹。
“手怎么伤了?” 他弯腰捡起银镯,指尖故意划过她的无名指,触感光滑如常人,却在布条下隐约有一道凸起的茧 —— 那是长期使用弩机才会有的痕迹。萧望舒迅速缩回手,袖口滑落,露出半截小臂上的齿状疤痕,与机关城护城河闸门的齿轮形状惊人地相似。
“练字时不小心划破了。” 她低头整理茶盏,发间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王爷今日去军械司,可是查到了什么?” 话音未落,茶筅在碗中划出杂乱的漩涡,茶汤溅出碗沿,在桌面上画出不规则的星图 —— 那是南诏刺客失败时的暗号。
慕容珩忽然握住她的手腕,银镯上的机关突然启动,“咔嗒” 一声弹出一枚细针。萧望舒瞳孔骤缩,试图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按住。“龙衔烛照,双面绣,还有这墨家机关镯。” 他的声音冰冷,却带着一丝痛楚,“你究竟是谁?”
烛火突然剧烈晃动,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萧望舒抬头看他,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三年前,在南诏边境救你的人,是我。” 她解开衣领,露出心口的齿轮胎记,在烛光下泛着微光,“而你的生母,是我姑姑。”
慕容珩只觉一阵眩晕。生母早逝,他从未见过母族亲人,却没想到,一直被他视为心腹的女子,竟是他的表妹。“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机关城?” 他松开手,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博古架,“还有那孔雀蓝袖扣的杀手,也是你派来的?”
“不是!” 萧望舒急声分辨,“孔雀蓝是大祭司的人,他们想借我的手打开机关城!” 她掏出怀中的密报,上面用密语写着:“大祭司已获《白虎机关图》,欲借双面绣混淆视听。”“双面绣” 三个字被朱砂圈了又圈,显然是重中之重。
慕容珩接过密报,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小字:“齿轮相扣之日,便是双面绣现形之时。” 他忽然想起百里策的话,掏出怀中的《青龙机关图》,与萧望舒的银镯机关相互靠近,竟发出共鸣般的震动。墙角的自鸣钟突然敲响子时,声音竟与地窖中的齿轮轰鸣一致。
“观星台!” 两人异口同声。萧望舒迅速披上外袍,从靴中抽出短刀:“大祭司今晚肯定会去观星台,他想利用星象定位机关城入口。” 她的无名指熟练地扣住刀柄,动作行云流水,“当年就是他设计炸死了你父亲和我姑姑,为的就是独吞九鼎碎片。”
慕容珩只觉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原来当年的爆炸,竟是至亲之人的阴谋。他握住萧望舒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茧:“一起去,这次,我们要让双面绣彻底现形。”
观星台上,漫天星斗闪烁。大祭司身着黑色祭服,正在布置星图,袖口的孔雀蓝袖扣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他面前的青铜鼎中,正燃烧着九鼎碎片磨成的粉末,烟雾中隐约可见机关城的轮廓。
“侄儿果然来了。” 大祭司转身,脸上戴着与百里策同款的铜制面罩,“还有你,我的好侄女,可惜啊,你们来晚了。” 他抬手一挥,数十名黑衣人从暗处涌出,手中的弩箭正是孔雀蓝涂装,箭头泛着幽蓝的毒光。
萧望舒迅速推开慕容珩,短刀出鞘,挡住射来的弩箭。慕容珩则掏出机关伞,展开时竟变成一张巨网,兜住了大半黑衣人的攻击。月光下,他看见大祭司面罩下露出的眼角 —— 那里没有疤痕,只有一道细细的刀伤,与百里策的疤痕形状完全不同。
“你不是百里策!” 慕容珩惊觉,同时挥出腰间的软剑,削断了大祭司的面罩系带。铜制面罩落地,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左颊上贴着与百里策相似的疤痕贴片。
“聪明。” 假百里策冷笑,“真正的百里策,早就死在南诏边境了。” 他掏出一枚烟花筒,朝天发射,绿色的信号弹划破夜空,“机关城的入口,已经找到了。”
话音未落,观星台剧烈震动,地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方的齿轮装置。萧望舒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将银镯按在齿轮凹槽处,慕容珩同时将《青龙机关图》嵌入另一处,齿轮突然开始转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阻止他!” 萧望舒大喊,挥刀砍向假百里策的手腕。对方迅速后退,却在退到栏杆边时,被慕容珩的软剑抵住咽喉。
“九鼎碎片不属于任何人。” 慕容珩的声音冷如冰霜,“当年你炸死我父亲,就是为了这些碎片?”
假百里策忽然大笑:“慕容家的人果然天真,九鼎碎片能操控机关城,而机关城,能颠覆整个天下!” 他忽然咬破藏在齿间的毒囊,嘴角溢出黑血,“你们以为阻止了我,就能高枕无忧?双面绣... 早就渗透进了你们身边...”
话音未落,他重重倒地,眼中带着诡异的笑意。萧望舒俯身查看,发现他耳后有个红色印记 —— 正是三年前追杀她的杀手标志。慕容珩则望着裂开的地面,齿轮深处隐约可见 “双面绣” 三个字,用金线绣在青铜板上,狰狞如鬼。
子时三刻,星移斗转。慕容珩握住萧望舒的手,看着她无名指上的布条:“以后,不用再藏了。” 她抬头看他,眼中有泪光闪烁,却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
观星台下,细雨渐停。慕容珩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空,忽然想起生母画像背面的字迹:“齿轮相扣时,真相自会浮现。” 如今,面罩之后的真相已经揭开,但双面绣的阴谋,显然才刚刚开始。
萧望舒轻抚心口的齿轮胎记,感受着慕容珩掌心的温度。不管前方还有多少面具与阴谋,至少此刻,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茶筅与齿轮的谜题,终将在他们手中解开,而真正的双面绣,终将在阳光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