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帘如帘幕般垂下,慕容珩掀开马车窗帘时,恰好看见朱雀街尽头的灯笼被风吹得剧烈摇晃,橙红色的光影在雨幕中碎成齑粉,像极了三日前天工坊密道里炸开的荧光粉尘。他下意识摸了摸耳后的红痕,那里还残留着遗卷破阵时的灼热感。
“吁 ——” 老陈的吆喝声突然被雨声撕裂,三枚淬毒弩箭几乎是擦着慕容珩鬓角飞过,箭头幽蓝的毒光在车窗上留下三道焦痕。他瞳孔骤缩,反手甩出藏在马鞍暗格的连发弩,十二支弩箭呈扇形射出,精准切断了刺客们架在屋檐间的机关索 —— 那是南诏 “夜鸦” 杀手特有的绳镖机关,索链上缠着的孔雀蓝丝线,与萧望舒茶车暗格的防撬纹完全一致。
“殿下,是南诏的‘夜鸦’!” 老陈的声音带着颤抖,手中的马鞭猛地甩向右侧巷口,那里正涌出十几个蒙着面的杀手,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铛随着动作轻响,正是萧望舒茶铺里用来迎客的同款。慕容珩皱眉,忽然想起昨日她为他分茶时,茶筅起落间竟与杀手挥刀的节奏重合 —— 那招 “凤凰三点头”,原来不是茶艺,而是杀人的起手式。
马车底部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慕容珩惊觉这是他亲自改良的 “旱地行舟” 机关 —— 滑轮组正在将整辆车托上屋檐。他迅速蹲在瓦脊,雨水顺着机关伞边缘流下,在伞面形成一道水幕。借着下方火把的光芒,他看见包围圈中某道身影的分茶手势:右手无名指轻扣,茶盏倾斜的角度与弩机瞄准完全一致,正是萧望舒惯用的 “凤凰三点头”。
袖中的震天雷忽然发烫,这枚改良过的火器还带着白日里在望舒茶铺的温度。当时她正擦拭茶盏,阳光透过窗纸,在她无名指根部投下一道阴影 —— 那道薄茧的形状,恰好吻合弩机扳机的弧度。慕容珩忽然想起她总说 “茶筅需用巧劲”,原来那巧劲,都用在了扣动扳机上。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毒孔雀。” 他低声自语,指尖摩挲着震天雷的引信。记忆闪回至昨夜,她披着他的玄色大氅坐在廊下,替他研磨的墨汁里竟混着南诏特有的迷药香气 —— 当时他只当是她身上的茶香,如今想来,那是 “夜鸦” 杀手惯用的 “醉花阴”。
雨势突然变大,杀手们的机关索再次破空而来。慕容珩旋动机关伞,伞面弹出的刹那,内侧铜镜映出他眼底的血丝,以及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她戴着斗笠,蓑衣下露出半截银镯,龙衔烛照纹在火光中流转,与杀手们袖中的孔雀蓝纹饰形成诡异的呼应。
“放箭!” 为首的杀手挥刀,数十支弩箭破空而来。慕容珩迅速计算弹道,震天雷的引信在雨中发出滋滋声。他忽然想起遗卷中的 “衡木之法”,手指在伞骨上快速敲击,竟用摩斯密码传出信号 —— 那是只有他与萧望舒知晓的,机关城的安全密码。
出乎意料的是,杀手们的攻势突然一顿。那个戴着斗笠的身影抬手示意,弩箭在距离慕容珩三寸处硬生生停下。她掀开斗笠,雨水顺着帽檐流下,在她眉尾的朱砂痣上凝成水珠 —— 不是萧望舒,而是一个与她有七分相似的陌生女子。
“墨家巨子,别来无恙。” 女子摘下面罩,露出左耳后的红色刺青,正是大祭司暗卫的标志,“我家主人请你去观星台一叙,至于萧望舒...” 她忽然轻笑,“她此刻,怕是在应付更有趣的客人。”
慕容珩只觉浑身血液都在逆流。观星台?那是昨夜他们与假百里策交手的地方,此刻必然埋伏重重。而萧望舒... 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有茶铺后院那扇总是紧锁的木门 —— 原来,那里藏着的不是茶叶,而是 “夜鸦” 杀手的兵器库。
“告诉大祭司,本王恭候多时。” 慕容珩将震天雷收入袖中,机关伞再次展开时,伞面竟弹出一面南诏军旗,“但在那之前,本王要先去会会真正的‘毒孔雀’。” 他跃下屋檐,靴底踩过积水,溅起的水花在地上画出归墟星图的轮廓 —— 那是萧望舒教他辨认的第一个星象。
望舒茶铺的后院果然戒备森严,七道机关闸口依次开启,每一道都刻着与萧望舒银镯相同的纹路。慕容珩掏出耳钉,蓝光闪过,最后一道闸门缓缓打开,露出一间堆满茶箱的密室。中央的茶案上,摆着他送给她的青瓷碗,碗中茶汤已凉,茶筅斜插在碗里,划出的漩涡竟与 “夜鸦” 杀手的进攻阵型一致。
“你果然来了。” 萧望舒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她身着南诏刺客的劲装,银镯换成了淬毒的护腕,无名指上的布条早已取下,露出变形的指节,“我就知道,看到孔雀蓝的瞬间,你会怀疑我。”
慕容珩握紧机关伞,却注意到她握刀的手势有些僵硬 —— 那是旧伤复发的征兆。想起上个月她替他挡箭时,正是用这只手扣动弩机,自己却被箭矢擦伤肩头。“为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机关城的钥匙,归墟圣女的血脉,难道都是假的?”
萧望舒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血脉是真的,钥匙也是真的。” 她解开衣领,心口的齿轮胎记在烛光下泛着微光,“但大祭司早就知道,所以他培养了我二十年,只为让我成为他的棋子。”
她抬手揭开墙上的暗格,露出里面堆满的密报:“这些年我传给你的‘南诏情报’,有真有假。但昨夜的密报是真的 —— 大祭司的‘双面绣’,藏在你最信任的人身上。” 她的目光落在他耳后的红痕上,“比如... 老陈。”
慕容珩如遭雷击。老陈是他从小的护卫,曾替他挡过三次刺客的刀,怎么可能... 他忽然想起今日乘车时,老陈递来的茶盏上,竟有与杀手相同的孔雀蓝纹饰。
“震天雷的引信被换过了。” 萧望舒扔来一枚新的火器,“真正的‘夜鸦’杀手,现在应该在观星台布置陷阱,等着用你的血激活机关城。” 她走向门口,靴底碾碎地上的茶饼,露出里面藏着的星象图 —— 与弩箭上的 “南” 字完全不同,这才是真正的归墟星图。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慕容珩跟上她的脚步,注意到她走路时微微跛脚 —— 那是三年前救他时落下的旧伤。
萧望舒忽然停住,转身时,颈间滑落一条银链,上面挂着半枚玉佩。慕容珩瞳孔骤缩,那是他生母的陪嫁玉佩,与他腰间的半枚正好拼合。“因为你母亲,是我姑姑。” 她的声音轻如叹息,“而我,是你未谋面的表妹。”
雨声突然变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慕容珩想起生母画像背面的字迹,终于明白为何 “齿轮相扣” 的人会是她。他掏出怀中的半枚玉佩,与她的拼合,竟在中心处露出一个小孔 —— 正好能嵌入他的黑曜石耳钉。
“跟我去观星台。” 他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茧,“这次,我们要一起拆穿大祭司的‘双面绣’。”
观星台上,大祭司身着华服,正对着青铜鼎做法。鼎中燃烧的不再是九鼎碎片,而是萧望舒的青丝 —— 那是她今早梳妆时,被侍女偷偷剪下的。“墨家巨子,南诏圣女,你们果然来了。” 他抬手一挥,老陈带着一众杀手从暗处涌出,手中的弩箭正是慕容珩改良过的震天雷。
“老陈,为什么?” 慕容珩握紧萧望舒的手,感到她掌心的温度。
老陈摘下帽子,露出头顶的刺青 —— 与大祭司暗卫如出一辙:“殿下,您以为墨家与南诏是盟友?当年你父亲就是为了独吞九鼎碎片,才害死了我全家!” 他扣动弩机,震天雷破空而来,却在即将爆炸时,被萧望舒甩出的银镯机关网兜住。
“现在知道,太晚了。” 大祭司冷笑,将萧望舒的青丝撒进鼎中,“归墟圣女的血,加上墨家巨子的血,足以打开机关城的大门!” 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刀刃上刻着与萧望舒胎记相同的齿轮纹路。
千钧一发之际,慕容珩突然将耳钉嵌入玉佩的小孔。奇迹般地,玉佩发出强光,与萧望舒的胎记共鸣,在观星台上投出巨大的齿轮矩阵。大祭司的匕首刚触及慕容珩的皮肤,便被一道蓝光弹开。
“你以为我们是棋子?” 萧望舒冷笑,转动银镯,观星台的地砖突然翻转,露出下面的墨家陷阱,“从你派假百里策接近我们时,我们就知道,真正的‘双面绣’是你。”
慕容珩展开机关伞,伞面投射出遗卷的 “震天雷” 阵图:“而你不知道的是,归墟圣女的血,不是用来打开机关城,而是用来封印九鼎碎片。” 他握住萧望舒的手,两人的血同时滴在阵图上,青铜鼎突然剧烈震动,将大祭司的阴谋反噬。
暴雨中,观星台的齿轮矩阵缓缓转动,每一道纹路都与他们的心跳同步。大祭司在强光中发出惨叫,化作一道青烟,留下的只有他袖中的孔雀蓝袖扣 —— 原来,那只是普通的装饰,真正的 “双面绣”,是他隐藏多年的野心。
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慕容珩看着萧望舒眉尾的朱砂痣,忽然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雨水:“以后,不用再做‘毒孔雀’了。” 她抬头看他,眼中有泪光闪烁,却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
回到慕容府时,茶铺后院的茶箱里,藏着的不再是兵器,而是满满的南诏紫娟茶。萧望舒执起茶筅,这次划出的漩涡纯净无垢,茶香混着雨后的清新,弥漫在晨光中。
“其实,‘凤凰三点头’真的是茶艺。” 她将茶盏推给他,无名指轻扣杯沿,动作优雅如昔,“只是碰巧,也能用来杀人。”
慕容珩轻笑,接过茶盏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茧。他忽然明白,有些伤痕不是罪恶的印记,而是守护的勋章。就像茶筅与齿轮,看似矛盾,却在命运的漩涡中,找到了属于彼此的平衡。
夜袭惊变之后,真正的黎明,终于来临。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