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州城的暮春总带着股子冷峭,檐角残雪未消,却已有挑担的小贩吆喝着新茶上市。位于城中心的 “聚贤赌坊” 此刻灯火通明,二楼雅间的雕花窗棂上凝着冰花,将室内暖黄的烛火映成细碎的光斑,落在慕容珩指间流转的鎏金骰子上。
这枚六面骰比寻常骰子大上两成,表面錾刻着二十八星宿图,指腹碾过 “天枢” 星位时,暗藏的齿轮组会发出极轻的 “咔嗒” 声。慕容珩垂眼望着青瓷碗里的骰子打转,听着骰身与碗沿碰撞时那七声短震 —— 是了,第三圈第七次轻响时,重心轮会卡住南斗星位,必出六点。
“王爷这骰子摇得妙。” 赌场老板王富贵不知何时立在二楼栏杆后,鼠目在烛火下泛着油光,袖口三寸处的铜扣正随着呼吸节奏轻颤,那是机关袖箭待发的征兆。他抬手轻挥,楼下赌桌上的青铜罗盘突然逆转,十六枚骰子同时立起,清一色的六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慕容珩抬眼,凤眼尾端的金箔贴片在火光中碎成流金,唇角还挂着三分醉意:“王老板这罗盘,莫不是从西域胡商手里淘来的?” 他屈指一弹,骰子突然炸裂,七十二片齿轮如暴雨般射向四周,其中三片擦着王富贵鬓角钉入木柱,齿纹间还缠着半片《天工开物》残页的碎屑。
赌坊内顿时大乱,荷官的算盘砸在地上,赌客们抱头鼠窜。慕容珩旋身踢翻雕花赌桌,松木桌板在齿轮暴雨中裂成两半,他趁机甩出袖中改良的滑轮组,钢索勾住梁上宫灯,在追兵的刀光中荡向二楼窗口。靴跟碾碎一枚落地的齿轮时,三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 ——
天正下着秋雨,他抱着从火场抢出的《天工开物》残卷在巷口跌倒,书页间夹着的黑曜石耳钉划破掌心,血珠渗进泛黄的 “舟车篇”,齿轮图示突然发出微光。再睁眼时,掌心的伤已愈合,耳边回荡着 “九鼎归墟” 的低语,而他成了大晟王朝不受宠的郡王,连王府库房都被克扣三成岁银。
“追!别让他跑了!” 王富贵的怒吼打断回忆,慕容珩松手落地,钢索在窗棂上擦出火星。街角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卯时三刻,正是朔日将至的时辰。他摸了摸左耳的黑曜石耳钉,指尖触到耳后微凸的齿轮状红痕 —— 这是穿越时便存在的印记,每月朔日便会发烫。
赌坊正门突然撞开,六个蒙面人持着南诏短刀冲进来,刀刃上的孔雀蓝纹饰在雪光中格外刺眼。慕容珩拐进暗巷,忽然听见头顶瓦楞传来机括轻响,三枚透骨钉带着破空声袭来。他旋身避过,袖中滑出半月形齿轮暗器,这是用赌场骰子的轴心改装而成,边缘淬着漠北蛇毒。
“南诏青鸾的人?” 他反手将暗器射向追兵手腕,毒雾在雪地里腾起青烟,“你们主子没告诉过你们,本王最烦别人盯着耳朵?”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辚辚车声,一辆青布茶车突然闯入,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里混着榫卯机关的轻响。
茶车在他面前急停,车帘掀开半幅,露出半截月白襦裙,腕间银铃轻响三声 —— 正是南诏秘谍的联络信号。慕容珩瞳孔骤缩,想起三日前在朱雀街见过这辆茶车,车辕上的防撬纹正是天工坊初代设计,而驾车的少女右手无名指缺了半截。
“上车。” 清冷的女声从车内传来,茶车暗格突然弹出三支弩箭,精准射落追兵手中短刀。慕容珩不及多想,纵身跃上茶车,车轮突然转向,车辕处的机关轴发出蜂鸣,竟比他改良的滑轮组还要流畅三分。
雪越下越大,茶车在青石板路上疾驰,慕容珩掀开窗帘,看见驾车少女鬓角沾着片雪,发间别着朵白蝶兰 —— 南诏王室的标记。他摸了摸袖中薄荷香囊,香气混着茶香,竟让他想起天工坊废墟里的陈年墨香。
“萧姑娘这茶车,” 他故意压低声线,“怕是比赌坊的罗盘还要有趣。” 少女没有回头,车辕上的机关突然发出异响,左侧车轮陷入雪坑。慕容珩伸手按住车辕,指尖触到刻在木质纹理中的墨家符文,与他密室里的遗卷如出一辙。
茶车在城门口停下,守城士兵举着火把靠近,少女突然转身,袖中滑出茶盏:“军爷喝杯热茶吧,今年的雪顶乌龙。” 慕容珩借着火光看清她的脸,眉尾那颗朱砂痣在雪光中格外醒目 —— 是了,江湖传言,秘谍 “青鸾” 惯以茶香为刃,眉尾必有朱记。
士兵接过茶盏的瞬间,慕容珩突然按住少女握茶盏的手,触感柔软却带着薄茧,正是常年使用机关弩的握姿。“谢萧姑娘救命之恩,” 他凑近低语,“不过下次分茶,记得用‘凤凰三点头’,南诏的‘孔雀开屏’手法,在大晟容易露馅。”
少女指尖微颤,茶盏中的茶水泛起涟漪,映出慕容珩耳坠的黑曜石光芒。城门突然传来喧哗,王富贵带着追兵赶到,火把映得雪墙通红。少女突然甩开车帘,茶车暗格弹出四架小型弩机,箭矢破空声中,她驾车冲向侧巷。
雪幕中,慕容珩跳下车,看着茶车消失的方向,掌心还留着她腕间的温度。袖中摸到半片齿轮,正是茶车机关脱落的零件,内侧刻着极小的 “墨” 字 —— 墨家遗卷的标记。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卯时正刻,朔日已至。
他摸了摸发烫的耳钉,转身融入雪夜,靴底的齿轮纹路在雪地上留下痕迹,与茶车辙印交错成谜。路过朱雀街时,看见昨日那家茶铺已关门,门板上钉着半片碎瓷,绘着与他骰子相同的星宿图。
回到王府,老陈已在门口候着,手里捧着温热的醒酒汤:“殿下,宗室宴会的请帖,三皇子派人送来的。” 慕容珩接过请帖,封蜡上的蟠龙纹突然让他想起赌坊的青铜罗盘 —— 同样的星象排列,却暗藏着机关兽的驱动频率。
密室里,他将茶车齿轮放在青铜罗盘中央,齿轮与罗盘凹槽严丝合缝,墨字突然发出微光,映出《天工开物》残页上的机关兽图纸。朔日的月光穿过天窗,照在他耳后的红痕上,齿轮状的纹路竟与罗盘中心的星图完全吻合。
窗外传来五更梆子声,慕容珩摸着骰子残骸,想起茶车上少女的侧脸。她分茶时的手法,分明带着天工坊 “千钧锁” 的改良痕迹,而缺了无名指的右手,正与江湖传说中 “青鸾” 的特征一致。
“九鼎归墟……” 他对着罗盘低语,黑曜石耳钉突然发出蜂鸣,与齿轮、罗盘形成共振。三年前的火场、今日的赌坊、神秘的茶商少女,所有线索在朔日的月光下渐渐清晰 —— 这盘棋,从他穿越的那一刻起,便已开局。
雪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慕容珩吹灭烛火,袖中滑出从茶车暗格顺来的茶饼,饼面上的压纹正是天工坊的齿轮标志。咬下一口,茶味中混着极淡的迷情香,却被他袖中薄荷香囊的气息掩盖。
“老陈,”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空,“明日去朱雀街,查查那家茶铺的底细。” 指尖划过茶饼内层,摸到凹凸的刻痕 —— 是幅简易地图,箭头指向城北的天工坊废墟。
朔日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密室墙上的《天工开物》残页上,“舟车篇” 的齿轮图示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龙衔烛照,九鼎归墟。” 与赌坊齿轮内侧的刻痕一模一样。
慕容珩戴上耳钉,镜中倒影的凤眼闪过坚定。赌坊的齿轮、茶车的机关、天工坊的废墟,所有看似无关的碎片,正在朔日的晨光中拼成一幅宏大的图景 —— 而他,既是执棋者,亦是局中人。
雪水从檐角滴落,敲在青石板上,如同齿轮转动的前奏。新的一天,鼎州城的喧嚣即将重启,而属于慕容珩的博弈,才刚刚开始。他将茶饼内层的地图收好,袖中齿轮与耳钉再次共鸣,仿佛在诉说着九鼎秘闻的序章,正随着骰子的转动,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