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难缠的兄长们
今宵初弦月2025-10-24 12:245,578

李知运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春儿那张稚气未脱、充满关切的少女脸庞。这小丫头约莫十三四岁,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像只不知疲倦的小喜鹊。

“哎哟公子,您可算醒了!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您又昏睡了两天两夜!春儿我嗓子都快说干了,就怕您听不见……”她的小嘴果然一刻不停,语速快得像蹦豆子,“您醒了就好!老爷知道了准高兴坏了!不过老爷说了,您醒了第一要紧是喝粥!喏,这是刚熬好的莲子银耳粥,大夫说了,您伤得可重了,心口那支箭……哎呀呸呸呸,不说不吉利的,总之得好好调养,得喝粥补元气!”

春儿手脚麻利地从旁边的小几上端起一只绘着缠枝莲纹的精致花瓷碗,又小心翼翼地在李知运脖颈处的被头上垫了一块细软的纱巾,防止粥水滴落。她舀起一勺温热的粥,细心地吹了吹,这才送到他嘴边:“公子,张嘴,慢点喝。”

粥很软糯清甜,带着莲子的清香。但仅仅是吞咽这样微小的动作,也牵扯着胸口的伤处,带来阵阵隐痛。一碗粥喝下来,李知运已是额头见汗,气喘吁吁,仿佛经历了一场鏖战。春儿放下碗,立刻又端来一个盛着清水的铜盆,浸湿了布巾,拧得半干,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额角和脸颊的汗珠。做完这一切,她才端起铜盆,像只轻盈的蝴蝶般飘了出去。

李知运闭上眼,疲惫感再次袭来,意识在疼痛与药力的双重作用下变得混沌。这感觉……太他妈的不真实了!像是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却又无比清晰。飞机失事时那剧烈的震荡和失重感仿佛还在骨髓里残留……

迷迷糊糊间,一阵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榻前。李知运再次睁开眼,只见一位身着深青色圆领袍衫、腰束玉带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床边,面带温和的微笑注视着他。此人约莫四十多岁,面庞方正,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神沉稳中透着关切,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久居人上的雍容气度。

“李公子,你总算醒了?”男子的声音温和而带着磁性。

李知运下意识地想撑着坐起来行礼,胸口立刻传来尖锐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动作僵在半途。

“不可妄动!”中年男子急忙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力道沉稳却不容抗拒,“公子伤势极重,那一箭离心脉仅差毫厘,王先生再三叮嘱,需静养百日,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牵动伤口。”

此时春儿已搬来一只锦缎包裹的绣墩,恭敬地放在榻边。中年男子撩袍坐下,目光和煦地看着李知运,像是在打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李知运被他看得有些局促不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多……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中年男子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随即笑道:“李公子,莫非真不认得老夫了?老夫韦义节,曾在长安与令尊李公同朝为官,相交匪浅啊。”

韦义节?李知运脑中一片空白。他父亲?那个在二十一世纪某重点中学当校长、为儿子升学操碎了心的父亲?什么时候跑长安当官去了?这梦做得也太离谱了!他呆愣了片刻,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唯一合理的念头猛地撞进脑海——借尸还魂?穿越?他艰难地消化着这个认知,试探着,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荒谬感问道:“那……敢问大人,我父亲……是何人?”

韦义节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身体微微前倾,仔细端详着李知运苍白而迷茫的脸,眉头渐渐蹙起,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李公子?你……你竟连自己的生身之父都……记不得了?”

李知运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露馅了!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缠着布带的额头,眼神躲闪,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虚弱和茫然:“大……大人见谅。也许是伤重受惊过度,又昏睡多日,这脑中……脑中一片混沌,许多事竟……竟一时想不起来了……”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诧异于这谎言竟能如此自然地流淌出来,仿佛早已排练过千百遍。

韦义节盯着他看了半晌,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颅骨看清里面的念头。最终,那锐利化作了深深的怜悯和一丝释然。他长长叹了口气,宽容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公子遭此大难,身负致命重伤,心神遭受重创,一时记忆混乱,倒也在情理之中。唉……”他顿了顿,神情变得庄重,“令尊,便是唐国公李渊!”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李知运的脑海中炸响!唐国公李渊?那个未来的唐高祖?他的父亲?!这……这玩笑开得太大了!巨大的震惊让他瞬间失语,心脏在绷带下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束缚。他成了李渊的儿子?!那个在历史课本和电视剧里才存在的人物?!

他足足懵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飘忽感,脱口而出:“大……大人见谅!您说我是唐公之子?那……那我是谁?李建成?李世民?还是……李元吉?”这几个名字,几乎是他在震惊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韦义节听他准确报出几位兄长的名字,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随即又化作更深的困惑:“公子倒还未全然糊涂,对几位兄长的名讳记得清楚。只是……为何独独忘却了自己的名讳?这倒是奇了。”他看着李知运依旧茫然的眼神,缓缓道出那个将彻底改变眼前之人命运的名字:“公子,你乃唐国公膝下第五子,名讳——李智云。”

李智云?

这个名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他混乱的脑海,却激不起半点涟漪。李世民、李建成、李元吉……甚至那演义里力大无穷的李元霸他都模糊知道。可李智云?历史上唐高祖有这么一个儿子吗?他搜肠刮肚,前世作为一个对历史只停留在基础常识层面的理工男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人的痕迹!自己竟然穿越成了一个在历史长河中近乎湮没无闻的皇子?

一股巨大的茫然和无措感瞬间攫住了他。算了,暂时不去深究这个陌生的名字了。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自己为何会躺在这里,胸口还带着一个要命的窟窿!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望向韦义节。

韦义节的神色凝重起来,压低声音将李渊兵变,李建成惊惶之下抛下幼弟李智云,李智云被朝廷捉到长安处死的事叙述了一遍。

“万幸!万幸苍天有眼!”韦义节眼中带着后怕,“公子中箭后竟尚存一丝微弱气息,老夫便将公子载到这别馆之中,延请名医王夫子全力救治。上天垂怜,公子吉人天相,如今转危为安,实乃不幸中之万幸!可喜可贺啊!”

末了,韦义节又殷殷叮嘱他务必安心静养,切莫忧虑其他,便起身告辞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李知运一人。巨大的寂静包裹着他,方才韦义节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着他脆弱的认知壁垒。他闭上眼,混乱的记忆碎片开始强行拼凑:飞机失事,剧烈的爆炸,无边的黑暗……然后,是这具身体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刑场上冰冷的恐惧,兄长李建成仓皇逃窜的背影……他终于理清了脉络:他,李知运,死于空难。李智云,死于隋朝的刑场。而他李知运的灵魂,不知何故,竟在这具濒死的少年躯壳里苏醒了过来,借尸还魂,成了唐国公李渊的五子——李智云!

那么……现在是什么年月?李渊刚刚在晋阳起兵……那就是隋朝末年,大业十三年!李渊很快就要攻入长安,登基称帝,建立大唐。而他,作为李渊的儿子,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子,只要活到那时候,封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回到唐朝当王爷?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李知运心中那点属于现代小市民的窃喜刚冒了个头,就被一股更强烈的寒意瞬间浇灭。

他想起了自己的“兄长”们!李建成!那个为了自己活命,毫不犹豫将年幼亲弟丢给敌人屠刀的长兄!这种人,能是什么好鸟?还有李世民!那个如同烙印般刻在历史血腥一页上的名字——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逼父退位!虽然前世只是个理工男,对历史兴趣平平,但这等惊天动地的宫廷政变他还是知道的!李世民,那绝对是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绝世狠人!自己现在成了他的弟弟……李智云!一个在原本历史中早该死在隋朝屠刀下的“死人”!如今自己这个“意外”活下来的弟弟,会不会成为他通往权力巅峰道路上一块碍眼的绊脚石?他会不会杀得兴起,顺手把自己这个“多余”的五弟也一并“清理”掉?

想到李世民那双可能隐藏在温和外表下的、冰冷无情的眼睛,想到玄武门那日的血雨腥风,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从李知运的尾椎骨窜起,直冲后脑勺,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后脖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妈的!他心中警铃大作。看来,什么王爷的美梦都得先放一边!当务之急,是保住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在这即将到来的、波谲云诡、兄弟相残的帝王家,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这个任务……可比解什么高数题、编什么程序代码要艰巨凶险一万倍!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走好每一步!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先养好这身伤,让自己能站起来,能跑能跳!只有恢复行动能力,才谈得上谋划自保,才谈得上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立足……

在别馆那张宽大却柔软的卧榻上又躺了十余日,每日喝着苦药汤,吃着春儿精心准备的清淡饮食,李知运终于感觉到身体里积蓄起了一丝力气。这天清晨,在春儿紧张的搀扶下,他咬着牙,忍着胸口依旧明显的闷痛,极其缓慢地、一步一顿地,双脚终于踏踏实实地踩在了冰凉光滑的地面上!虽然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甚至需要扶着床柱或墙壁,但这确确实实是“走”!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挣扎着挪到卧房角落那面打磨得极为光亮的青铜镜前。他要看看,这个承载了自己灵魂的“李智云”,究竟是何模样。

铜镜虽然不如后世的玻璃镜清晰,有些微的变形,但映出的人像轮廓分明。镜中出现的,是一张犹带稚气的少年脸庞。虽然躺在病榻上时,透过单薄的寝衣看到自己细瘦的胳膊和腿脚,李知运已猜到这具身体年纪不大,但亲眼目睹这张脸时,他还是被镜中人的“幼小”惊呆了!看上去顶多十四五岁!眉目倒是生得极好,眉毛清秀如远山,眼睛黑白分明,虽然因为伤病略显黯淡,但形状漂亮。鼻梁挺直,嘴唇薄厚适中,皮肤因久病而苍白得近乎透明,却更衬出一种惹人怜惜的、少年人特有的清俊。这模样,放在后世妥妥是个校草级别的美少年。只是镜中少年眼中那份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复杂、警惕和茫然,让这份俊秀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镜中的少年也回以一个同样带着苦涩和自嘲的僵硬笑容。行吧,李智云……他默默接受了这个名字和这张脸。

接下来的日子,他开始了艰难的康复。最初只是在卧房内扶着家具缓慢挪动,走几步便气喘吁吁,胸口闷痛。稍作休息后继续。几日后,他尝试着走出卧房的门槛,来到了连接着卧房的雅致小厅。又过了几日,在春儿担忧又惊奇的目光中,他扶着回廊的朱漆栏杆,第一次踏入了别馆的庭院。

庭院的规模远超他的想象。这并非寻常人家的院落,而是一座精心设计、完全仿照江南园林风格建造的庭院!曲折的回廊连接着精巧的亭台,一方碧波荡漾的池塘占据了中心,池中荷叶田田,几尾锦鲤悠然游弋。玲珑的太湖石堆砌成姿态各异的假山,点缀在绿树繁花之间。小桥流水,一步一景,处处透着清雅与富贵。单看这园子,便可知其主人韦义节绝非等闲之辈,定是位高权重的显宦。

起初,李智云只能沿着庭院中铺设平整的卵石甬道,像蹒跚学步的孩童般慢慢行走。稍微走快一点,胸口那尚未完全愈合的箭伤便会传来清晰的刺痛,提醒他这具身体的脆弱。他强迫自己每日多走一点,距离更长一点。半个月后,当胸口的隐痛已大为减轻,他开始尝试沿着池塘边慢跑。

“公……公子!您这是在做什么呀?”春儿远远看见他绕着池塘跑动,惊得小嘴张成了圆形。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才慌忙上前扶住,一脸不解和担忧,“您伤才好些,可不敢这么跑!这……这‘跑’什么‘步’?做什么用?”

李智云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胸中气血翻涌,却又有种久违的、冲破束缚的畅快感。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对春儿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锻炼……身体!强健筋骨!不锻炼……身体好不了!”这“锻炼”二字,对春儿来说显然过于陌生新奇,她挠了挠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眼中依旧满是困惑。

这座别馆虽大,却异常冷清。除了韦义节,李智云只见过春儿和一位姓田的管家。韦义节在他醒后又来探望过两次,关切地询问伤情,嘱咐安心静养,后来便再未出现。问起春儿,小丫头只道:“老爷回长安城里的府邸去啦,那边事儿多。”至于那位田管家,仅仅在他能下床后露过一面,穿着体面的绸衫,态度恭敬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客气,例行公事般地询问:“公子住得可还习惯?有何需求尽管吩咐下人。”待李智云表示一切都好后,管家便客气地告退,之后再未踏入这后院一步。李智云敏锐地感觉到,那恭敬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距离。

他的一日三餐,都由春儿用一个精巧的食盒从前院提过来。除了送饭、煎药、打扫房间、浆洗衣物,春儿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后院,陪着这位沉默寡言、行为又有些“古怪”的公子。偌大的别馆,真正与他朝夕相对的,只有这个叽叽喳喳、心思单纯的小丫鬟。

在王夫子精心的汤药调理和春儿无微不至的照料下,李智云胸口的箭伤终于彻底愈合,只留下一道粉色的疤痕。他的体力也日渐恢复,脸色不再是病态的苍白,开始有了健康的红润。算算日子,他在这座雕梁画栋的“金丝笼”里,已经住了两个多月。

庭院再大再美,终究是方寸之地。每日跑步、做操(他自创的拉伸动作,又引来春儿一阵围观和不解)、甚至尝试举起院中练武用的石锁(只能举起最轻的那个),这些活动填不满他所有的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烦闷和对外界的渴望开始滋生。这天,他穿戴整齐,信步走向连接前院与后园的那道精致的月亮门。这是他两个多月来第一次试图踏出这个被精心布置的后院。

然而,他的脚步刚跨过月亮门的门槛,一道身影便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前方回廊的阴影里。正是那位田管家。他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微微躬身,却恰好挡住了去路:“公子留步。”

李智云脚步一顿:“田管家?我只是想……去前院走走,透透气。”

田管家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不容商榷的坚决:“公子恕罪。老爷临行前特意交代过,公子伤势初愈,需得在后院静养,不宜外出走动,更不宜见风。这前院人来人往,恐惊扰了公子清静,于养伤不利。还望公子体谅,回转后园安歇。”他的话语恭敬,但眼神平静无波,像一堵无形的墙。

李智云的心猛地一沉。软禁!这两个字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他盯着管家那张滴水不漏的笑脸,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有发作,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沿着来路走了回去。身后,那道月亮门仿佛成了一道界限分明的牢笼之门。

继续阅读:第三章 初识韦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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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唐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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