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打仗游戏
今宵初弦月2025-10-28 14:225,081

经过月余的长途跋涉,尘土满身地抵达晋阳,李智云已是筋疲力竭。四哥李元吉倒算周到,早早为他备下了一座气派的府邸。李智云带着英姑、张正与蔡虎住了进去。刀疤脸则率领一队精悍的亲兵,接管了府邸的防卫。踏入高门深院,李智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一头栽进柔软的被褥,直至次日晌午,才在窗外刺目的阳光中悠悠转醒。

休整不过一日,四哥便兴致勃勃地登门,神秘兮兮地邀他去看一场“顶好玩儿的游戏”。李智云只道是歌舞百戏之类的消遣,便随意带了英姑、张正、蔡虎和刀疤脸等几名亲随,跟着四哥策马出城。马蹄踏过城郊的荒草野径,越走越偏,最终停在一片毫无生气的开阔地上。眼前景象让李智云心头一沉:一座粗糙搭建的木台突兀地杵在中央,台前空地被手持长戈、面无表情的武士严密围住。场地中间,赫然列着一队士兵,约摸二百余人。

待李智云驱马走近,定睛细看,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脊背——那哪里是什么士兵?分明是些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她们身披不合体的简陋皮甲,手中紧握着寒光闪闪的刀枪剑戟,有些面孔甚至带着尚未褪去的稚嫩与清秀,此刻却因恐惧和紧张而显得僵硬苍白。

“四哥,她们……是什么人?”李智云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四哥咧嘴一笑,带着一种炫耀般的残忍:“哈,不过是我府里的一群贱婢罢了!闲来无事,让她们扮作兵卒,厮杀取乐,岂不快哉?”言罢,他不再理会李智云眼中的惊愕,扭头对一名军官厉声喝道:“还愣着作甚?开始!”

号令一下,军官如驱赶牲畜般将这群婢女粗暴地分成两拨,在空旷的场地上拉开数十丈的距离。沉重的战鼓骤然擂响,咚咚咚地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也敲碎了短暂的死寂。四哥一把拽住还有些恍惚的李智云,大步登上木台,在粗糙的木凳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好戏”开场。

李智云起初以为,这不过是一场虚张声势的操演,点到即止。然而,鼓声未歇,场中的景象便彻底颠覆了他的想象。那些少女,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嘶喊着冲向“敌人”,手中的兵器竟毫不留情地朝着同伴劈砍刺去!刀锋入肉的闷响、绝望的惨嚎瞬间撕裂空气。鲜血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迅速洇开,如同绽开的诡异红花。转眼间,已有数名婢女倒伏在地,痛苦地抽搐着。

其中一名持戟的婢女格外骁勇,双目赤红,竟如疯虎般接连刺倒数人,硬生生在混乱的人丛中杀出一条血路,嘶吼着直扑李智云兄弟所在的木台!挡在她前方的婢女们惊恐万分,纷纷尖叫着向两侧溃散。

李智云被这血腥野蛮的一幕震得目瞪口呆,胃里翻江倒海。就在此时,身旁的四哥却猛地跳了起来,兴奋得满面红光,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大喊:“好!杀得好!给爷冲!”他似乎犹嫌不够刺激,竟纵身跃下高台,几步冲进场中,粗暴地从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婢女手中夺过弓箭,张弓搭箭,瞄准了那名正奋力冲来的持戟女子!

“住手!”李智云的惊呼被淹没在喧嚣中。

弓弦嗡鸣,离弦之箭带着破空之声,在极近的距离内,精准而冷酷地洞穿了那婢女的胸膛!她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手中的戟“哐当”一声跌落尘埃,整个人如断了线的木偶般,重重向后栽倒。

李智云脑中轰然作响,几乎是踉跄着滚下木台,发疯般冲到那婢女身边。只见她仰面躺在冰冷的土地上,箭杆深深没入胸口,只余染血的尾羽兀自颤动。殷红的血沫不断从她口中涌出,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伴随着身体的剧烈痉挛,那双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绝望……

“四哥!你快过来!她快不行了!”李智云猛地回头,对着正慢悠悠踱过来的四哥嘶声吼道,声音因愤怒和惊惧而扭曲。

四哥走到近前,随意瞥了一眼地上垂死的生命,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满不在乎的嘲弄:“死了便死了呗,值得大呼小叫?一个下贱的奴婢罢了,命如草芥,也配你五少爷如此挂心?”

那轻飘飘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李智云的心底。他看着脚下生命一点点流逝的痛苦挣扎,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恶心、悲悯和滔天怒火的情绪在胸中猛烈翻腾。这哪里是游戏?分明是古罗马斗兽场般赤裸裸的屠杀!他万万没想到,在这煌煌大唐的土地上,在一位皇子的眼皮底下,竟上演着如此原始、如此残酷的暴行!

“张正!蔡虎!王宝强!”李智云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快!立刻抬她入城!寻最好的郎中,不惜一切代价,救她性命!”三人不敢怠慢,慌忙解下腰带结成简易担架,小心翼翼地将那气息奄奄的婢女抬起,匆匆向城门方向奔去。

四哥看着李智云铁青的脸色,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解地歪着头:“五弟?你今日是怎么了?区区一个婢女,值得你这般大动干戈?死了再换一批便是,府里多得是!”

“她也是人!”李智云猛地转回身,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四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到极点的颤抖,“她与你我一样,是爹娘生养,有血有肉,知痛知苦的人!……四哥,我求你,别再弄这种草菅人命的‘游戏’了!你若执意如此,往后也不必再叫我来!”他胸膛剧烈起伏,说完这席话,不再看四哥一眼,对呆立一旁、脸色惨白的英姑低喝一声:“英姑,我们走!”随即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背影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四哥愣在原地,望着李智云决绝远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脸上尽是鄙夷和不悦。他环视一圈周围噤若寒蝉的随从,猛地一瞪眼,厉声骂道:“都杵在这儿挺尸呢?还不给爷滚开!晦气!”

李智云脚步如飞,只想尽快逃离那片浸满血腥的土地。英姑小跑着紧跟其后,心有余悸地小声道:“五少爷……四少爷他……太可怕了……”

李智云紧抿着唇,胸膛起伏,恨声道:“何止可怕?这是野蛮!是愚昧!是彻头彻尾的落后!”

英姑未必完全理解“愚昧”“落后”这些词的含义,但她清楚地感受到五少爷身上那种强烈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愤怒和悲悯。她从小在夫人身边做丫鬟,夫人已是难得心善的主子,从不打骂,说话也和气,可主仆间那道无形的、森严的壁垒,她时刻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唯有眼前这位五少爷,待她全然不同。在他眼中,她不是一件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不是一个卑微的下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可以平等交谈、甚至被他视为朋友的存在。能服侍这样的主子,英姑只觉得是上天赐予的莫大福分。

直到看见停靠在路边的马车,李智云才渐渐放缓了脚步。方才的怒火发泄出去,理智稍稍回笼。他知道自己今日的顶撞,必然大大得罪了四哥。但他心中无悔。他终究是一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若目睹那般践踏生命的惨剧还能无动于衷,甚至随波逐流,那才是对他所受教育的背叛,是对他良知最彻底的亵渎!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是何等的落后与残酷。无论是天生的血肉之躯,还是后天赋予的身份地位,都被森严的等级划分得泾渭分明。而在前世,纵然财富权势带来巨大的不平等,但在生命的基本尊严和法律的普遍约束面前,至少在名义上,人是平等的。无论你是富可敌国还是权倾朝野,触犯律法,同样面临审判与惩罚。这种理念本身,就是一种文明的进步!

他不由得陷入沉思:或许只有当物资丰盈到足以消弭对资源的争夺,当社会治理完善到任何职位都只是分工而非特权的象征,无论官居何位,都无法凌驾于他人之上时,人类才能真正抵达平等的彼岸。然而,这条路,注定漫长而崎岖。

刚踏入府邸大门,李智云就在前院遇见了迎面走来的刀疤脸。他心中一紧,急忙问道:“那个婢女……情况如何?”

刀疤脸停下脚步,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低沉:“回殿下,伤势太重了,郎中说……箭已伤及心脉,回天乏术。人……已经没了。”

李智云闭了闭眼,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唉……让张正去买口好点的棺材,将她好好装殓,抬到城外寻个清静地方,妥善安葬了吧。”

出乎李智云意料的是,四哥似乎并未因上次的冲突而记恨。没过几日,这位四哥又派人来邀他同去狩猎。李智云心中实在厌烦四哥的行事作风,本欲推辞,但转念想到对方毕竟是兄长,又手握权柄,不好过于拂逆,只得勉强应允。

四哥的畋猎排场果然惊人。浩浩荡荡的队伍竟有千余士兵随行,旌旗招展,人马喧嚣。队伍中间,还夹杂着十几辆沉重的大车,吱呀作响。李智云策马靠近其中一辆,好奇地问道:“四哥,这些车里装的是何物?”

四哥得意地扬鞭一指:“哈哈,都是捕鸟捉兽、捞鱼擒虾的好网!像这般细密的丝网,你四哥我足有三十车!”他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我李元吉可以三日不吃饭食,却不可一日不纵马挽弓!这打猎的乐趣,岂是俗人能懂?”

李智云闻言,只能无奈地摇头苦笑。兄弟二人并辔走在队伍中间,李智云忽然瞥见前锋的士兵为了图近便,竟径直踏入了路旁一片长势正好的庄稼地。他心头一紧,急忙勒马问道:“四哥,他们怎么走到田里去了?”

“抄个近道罢了,省时省力!”四哥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这如何使得?踩坏了农人的心血怎么办?”李智云指着那绿油油的禾苗,情急之下,竟将后世熟知的诗句脱口而出:“‘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四哥,农人耕耘不易啊!”

四哥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之以鼻:“辛苦?那是庄稼汉的命!与爷何干?爷生来便是享福的!”

这赤裸裸的傲慢与无知噎得李智云一时语塞。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试图以理服人:“四哥,你可知二哥、三姐是如何约束部众的?他们的军纪严明,行军绝不践踏青苗,更无士卒敢行劫掠民财之事!这才是治军之道!”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四哥梗着脖子,一脸的不服,“我李元吉行事,何须学他人?”

简直不可理喻!李智云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最后一丝耐心也消磨殆尽。他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冷冷道:“四哥既执意如此,恕五弟难以奉陪!这猎,你自己去打吧!”说罢,作势便要策马回城。

四哥没料到他反应如此激烈,眼看真要闹僵,这才不情不愿地妥协道:“罢了罢了!听你的便是!”随即没好气地对身旁一名军官喝道:“还不快去!让前面那些不长眼的都滚回大路上去!瞎了他们的狗眼!”军官连忙领命,打马向前传令。

李智云望着队伍乱糟糟地从田里撤出,又高声补充道:“让他们动作轻缓些!别再把庄稼踩坏了!”

待队伍终于重新整肃在大道上,李智云指着刚才传令的军官,沉声道:“你,带些人手留下,把方才踩倒的庄稼,一株株扶正了,根部重新培好土!弄坏了人家的生计,岂能一走了之?”军官不敢怠慢,连忙应诺,招呼人手折返。

抵达猎场,安营扎寨后,士兵们立刻散开,将偌大一片山林用带来的巨幅丝网层层围裹起来,仿佛布下天罗地网。紧接着,震天的呐喊声、敲击声响起,士兵们开始从四面八方驱赶藏匿的野兽。李智云本就不精此道,此刻更是意兴阑珊,只骑着马跟在四哥身后,冷眼旁观这场大规模的杀戮盛宴。

突然,一只体型硕大、后腿中箭的野猪,被驱赶着从密林中狂冲出来,发出凄厉的嚎叫。士兵们训练有素地迅速合拢,用长矛和盾牌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将它死死困在中央。受伤的野猪彻底陷入疯狂,瞪着血红的眼睛,獠牙外翻,左冲右突,试图撕开一道缺口,沉重的身躯撞得盾牌砰砰作响,却始终无法突破重围,只能在越来越小的圈子里绝望地奔突冲撞,激起漫天尘土。

四哥看得血脉贲张,翻身下马,一把推开身边持弓待射的士兵,豪气干云地吼道:“都给爷闪开!看爷亲自收拾这畜生!”他从一名军士手中夺过一支沉重的长戟,排开众人,竟径直朝着那头狂暴的困兽迎了上去!

那野猪仿佛也感应到了最大的威胁,低吼一声,放弃了无谓的冲撞,将全部怒火集中到四哥身上,后蹄猛蹬地面,裹挟着一股腥风,如同一辆失控的战车,狠狠撞向四哥!

四哥显然低估了这困兽的凶猛,仓促间横戟格挡。

“砰!”一声闷响,戟杆剧烈弯曲,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蹬蹬蹬连退数步,几乎站立不稳,虎口震得发麻。那野猪也被戟尖划伤肩部,鲜血淋漓,剧痛让它更加狂暴,口中喷着白沫,赤红的眼睛死死锁定四哥,稍一停顿,便再次发起更猛烈的冲锋!

一人一兽在尘土飞扬的场地上展开了惊心动魄的搏杀。四哥仗着身手敏捷,不断闪避着致命的獠牙冲撞,手中长戟如毒蛇吐信,一次次刺向野猪的要害。每一次惊险的擦身而过,每一次戟尖入肉的闷响,都让旁观的李智云看得心惊肉跳,手心沁满冷汗。周围的士兵们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只听见野猪粗重的喘息和四哥低沉的呼喝。

这场原始的角力持续了十数个回合。最终,那野猪终因失血过多和力竭,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四哥也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他将沾满血污的长戟随手扔在地上,自己也像被抽干了力气般,一屁股瘫坐在尚有余温的野猪尸体旁,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却带着一种征服者的、近乎虚脱的狂喜……

李智云默默走上前,看着筋疲力尽却难掩得意的四哥,又看了看地上那具庞大的兽尸,心中百味杂陈。他不得不承认,在纯粹的武力与悍勇上,四哥确有过人之处。他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丝赞叹:“四哥……真乃当世猛将!”

继续阅读:第三十五章 醉酒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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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唐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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