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在房门前整理了思绪，推开门。
随着她如常的欢乐笑声，他被娇小的身影抱住。
“布丁拿来。”她摊开手，毫不客气。
他依旧宠溺地捏她精致的脸庞，从身后拿出美味。
仅仅为一颗布丁她就欢呼雀跃起来，他沉浸在她简单的快乐里，淡忘了整个世界的烦恼。
他得到了回礼，丰盛的晚宴，由她亲自下厨。
炸制金黄的双环藕片，白嫩冬笋炒火腿，烤得喷香的松茸，以及冬季厚冰层下的鲜美肥鱼……一整桌的美食颜色鲜艳，香气撩人。
“今天怪事哦，竟然会下厨，还做了一整桌？”
她托着腮，嘟起嘴，“做给你吃还怀疑我用心，真没良心，再没下次了，哼！”
——再没下次了，再没下次，这难道是最后的晚餐？
他因着这想法陡然没了食欲。
“最后的晚餐？”
“嗯！”她坚定地点头——最后的单身夜，最后的晚餐，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再不是一个人了。
可是他却不是这样理解。
“那我可要珍惜了……”他语气里透着感伤。
——曾给你无限的自由，绝对的自主，现在该怎么收回和强制，如果你真的会感到幸福，就顺着心做自己的选择……
“当然喽，我做这些可辛苦了。来，吃冬笋，今天的笋很嫩。”
他如常地优雅微笑，吃饭，不露出任何异样。
她看着他，微微笑着，无限幸福。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来——好像这件事她从未做过。于是，在这个富有纪念意义的夜晚，面对无限温柔的男人，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补救一下。
“好像有句话我从没说过呢。”她笑靥如花。
“什么？”
“首先，谢谢上天让我遇见你，再者，谢谢我的大英雄爱上如此渺小的我，最后，平凡的小女子也很爱她的大英雄。”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击地两手无措，黑曜石般莹亮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呼吸变得紧凑，心像要跳出来一样。
——要走了吗？真的要走了？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你从来都没有说过。因为这是最后一晚了，是吗，明天的婚礼上不会出现我可爱的新娘了，你要离开我了吗？
一连串接踵而至的质问冲击着他的神经，每一下都在提醒着他离别与背叛。
“不，别走！”他突然扑上去狠狠地抱住她。
“怎么了？别走？”她想了想，大概是他知道今天晚上自己不能和他睡在一起了，所以耍起小孩脾气。
不过，规矩总归是规矩，本来女管家就对她散漫的个性很不满了，这几天当然要听话一些，遵从规矩。结婚前一晚，据说要分开住的，本来女方要住在自己家等男方第二天去接，不过她是个没娘家的，月神婆婆不强拉她回去关禁闭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指望她高高兴兴地提供地方把自己嫁出去。所以，她只能先搬去某间客房，走下形式。女管家说，结婚前一晚还住在一起不成体统，那就随她意好了，反正就分开一晚。
她上下抚摸他的背，“没关系，只是今晚而已吗，以后日子长着呢。”
可他总觉得她在说——以后日子长着呢，你要慢慢习惯。
到底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仅仅因为这短短的没来得及陪伴你的日子，还是因为他对你的吸引，还是你的心本就不坚定？
他狂烈的心不能平静，为什么要背叛……他想起很多以前的片段，她为他吞下冰棱丸，说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在一起；她玩弄着玲珑珠，说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你也不可以背叛我……可是，现在为什么没有任何征兆地你就要离开？
他仿佛背上了整个世界的沉痛，呼吸困难……
“时间很晚了，别闹了，我要走了。”她想要挣脱开他的怀抱，却被箍得很紧。
“不准走……”他声音低沉。
她很无奈——不听话会被骂的是我哎，她又不会骂你！
“别孩子气了，早上就会再见了啊，不过几个小时不见吗。”
——仅仅是几个小时吗？几个小时之后，你还会在吗……
他的心口像揣着一块浸湿的海绵，湿漉漉，沉甸甸地。
“好，走吧，你走吧……”他软弱无力地放开她，背对着她扶在窗边。
她很是无语——看他一脸哀伤的样子像是生离死别一样，假如真的不走的话，肯定会被全线训斥的。
最后，对他的不忍还是占了上风——反正形象早就不存了，多一次少一次也无所谓啦。
她踱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好啦，好啦，败给你了。就让她骂好了……我不走，不走了。”
他低头沉默，“顺着你的心吧，我不会强迫你留下。”
她哀叹一声，“好，不是你强迫，是我自愿地，我会去跟她说我耍小性子，行了吗？”
他苦笑，“他会愿意吗？”
“唉，不愿意就不愿意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多一次少一次没区别。”
——不是，一次两次了，原来不是没有征兆，是我变笨了。可是，多留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走吧，走吧，让我一个人习惯看看。”
她看出他情绪低沉——看来今天是彻底走不掉了！
“不走，不想走了。”她把脸在他背上磨蹭。
“……真的不走了？”他回身握住她的肩膀，认真地看她。
她奇怪地皱眉——至于吗，分开一晚你就这么不能忍受？以前没我的时候你不也是一个人睡的，难道每天都有个固定暖床的？！
于是，她试探着说，“大人，您就留下我吧，别看我个头小，会擦背，能暖床哦……”
他浅笑，把女孩搂进怀里。
她暗地里咬唇——果然啊，你个前科严重的漏网之鱼！
长夜漫漫，他清醒地呆望着天花板上的一点。身边的女孩呼吸均匀，睡得安详。他抚摸着黑色的柔软长发，心绪难平。
各种感觉五味杂陈，他不时地看向身边的人，似乎在确认她的存在。第一次有这样心慌的感觉，为什么你就在身边还是无法填补即将失去你的空虚感。第一次感到无能无力，或许我只是太过自信，你却从未证明过你的决心。放你自由，给你幸福，想到你的离开就难以言喻的恐慌。然而，被我惯坏的你要怎么强用武力留下……只能等待你的裁决，等你为我做决定……
清晨，阳光甚好，白云就像羊群状的棉花糖。忙碌的人群来回穿梭在城堡间，热闹的气氛无形地烘托起来。
梳妆打扮好的新娘坐在梳妆台前戴上最后的王冠。她满脸蜜意，眼角眉梢里是惴惴不安和无限欣喜。
众人与她轻轻交谈着，赞美着，恭喜着……唯独她发现了人群里少了那个邪性洒脱的红发男人。
这样的时候，他肯定会跑过来掺和的，怎么没来，难不成提前回去了？不会的，他答应过会参加完婚礼，就必然不会食言。
步伐慌乱的小丫头面色紧张地穿过人群，跑到她面前。
“怎么了，这么慌张？”
她大口喘气，伏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她大惊，花容失色，拉起她就走。
女管家和女仆们也很吃惊——这个时候了，还乱跑，还有一个小时婚礼就要开始了！
严谨的女管家追赶着她们，却始终没追上。
“你真的打探清楚了？”她拉起裙子全速跑着。
“嗯，是使者的贴身管家来求的。”小丫头也不敢怠慢地跟着她。
“知道了，确定是地下水牢吗？”她目光如炬，深深皱眉。
“是的，有卫兵把守着。”
她们停下来，“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
“夫人，大局为重，婚礼快要开始了，主人还在等您。”小丫头拉住她的手。
她平静一下，面无表情地说，“你家主人做这事之前就应该有此考虑了吧。”
阴森的地下水牢前站着四位威武的卫兵，不是之前的狱卒，显然是临时调来看守的。
她拉起长曳的白色婚纱长裙，气场强大。
“开门，我要下去。”
“夫人，您不适合来这里。”一个健壮黝黑的卫兵毫无畏惧地拒绝。
“既然叫我夫人，就该知道我的身份，那就听我的命令，马上开门。我只是去见一个朋友，不会为难你们。”
“夫人，没有上面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
她怒了，“开门，我叫你开门！什么上面的命令，谁下的抓他的命令？”
她抓住他的衣服，怒斥。
“我。”一个浑厚的老者的声音传来，“是我抓的人。”
波利切穿着黑色的正装慢慢走来。
“您现在不该在这里，应该在礼堂。”
“为什么，为什么抓他，他犯了什么罪？”她指着阴森的水牢，大声质问。
他语气闲定，神态严肃。
“风国使者所犯之罪为勾引家族少主的未婚妻。”
“胡说，开门，我要见他。”
“见完您就会回去了吗？”
“开门，先给我开门！”
波利切示意卫兵开门。
黑色的铁门打开，她拖着长裙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光线在这里慢慢消失，腐烂的气味上升。
湿滑的阶梯消失在黑色的水中，她站在最后一级浮在水面的阶梯上看到了那抹红色的头发。
被吊起来的人面色苍白，裸着的胸腹以下被浸在水里，那曾耀眼的红发在这样阴暗的环境里显出病态的鲜艳。
他垂着头，依旧昏迷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愤怒地颤抖，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
仿佛不能多忍受一秒，她转身飞奔出去，长长的白纱裙被黑水浸湿了裙尾……
“放了他，马上放了他。”她愤怒极了。
“时间到了，您该回去了。这里自然会有人处理。”波利切微微低头行礼，做出请回的手势。
“处理？怎么处理，根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
“这个您说的不算，我们要通过正常的审判途径裁决。”
她被气的胸口起伏不定，却知道跟眼前这个固执的老头根本说不清。
“好，那我去找说的算的人！”
她又托起裙子向城堡的某个房间跑去。
高跟的鞋子妨碍了她的速度，她干脆扔掉了鞋子，一路狂奔。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他不过是一个宾客，和我走得近一些就构成勾引的罪名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地小气，容不得我的自由！这不是等价交换，我不是拿我的自由换你的名分，你怎么这样不尊重我，不尊重我的心。我的坚定在你眼里就那么廉价，那么不值得信任吗？这样的话，我们还结什么婚，还为什么要在一起！
她边跑着，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下来，风里飘散的泪滴破碎开来，酿成一场心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