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沐婉清转头看他,清澈的瞳孔里映出他紧绷的面容:“圣心妇产医院。”
她轻声回答,“200X年5月26日清晨卯时。”
沐婉清知道,医院不是重点,重点是出生日,所以,她又说了一次。
这个精确到时分的回答让沈凌川呼吸一滞。
“我妈说…”沐婉清淡声道,“我出生时足足折腾了二十个小时,所以她记得每一分钟。”
沈凌川的手杖“嗒”地敲在石板路上。
二十小时…那受孕时间应该再往前推一推。
他迅速心算:200X年8月,那时的他还是乔以柠的男朋友,绝对不是谢庭聿…
“沈先生?”沐婉清疑惑地唤他。
沈凌川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掌正不受控制地颤抖。
二十二年来在金融战场上磨炼出的冷静自持,此刻竟已经溃不成军。
“外面风大。”他哑声道,脱下大衣裹住沐婉清单薄的肩膀,“我们回家。”
大衣还残留着体温和淡淡的雪松香。
沐婉清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沈凌川大衣的衣襟。
原来如此:
那些她无法解释的天赋,那些旁人口中“与生俱来”的金融敏锐度,那些连周晏琛都惊叹的直觉判断……
全都来自于他。
这个一直不知道她存在的男人。
沈凌川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低头看她:“怎么了?”
沐婉清抬眸,目光落在他深邃的眉骨上——那里有一道极浅的疤痕,是他在伦敦读书时留下的。
她曾在陈轩宇发来的资料里见过这张年轻时的照片,而此刻,这道疤痕就在她眼前,真实得触手可及。
“没什么。”她轻声说,嗓音仍有些低哑,“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
沈凌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试图从她的神情里读出什么。
但他最终只是微微颔首,伸手替她拢了拢大衣领口:“进去吧,外面凉。”
公寓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茶几上还摆着早晨用过的药盒和水杯。
沈凌川将川贝枇杷膏放在桌上,转身去厨房热粥。
沐婉清站在客厅中央,目光扫过书架上那些晦涩难懂的金融著作——它们曾是她闲暇时的消遣,而现在,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能如此轻易地读懂它们。
为何能在没学过金融知识就能去琛星实心。
“趁热喝。”
沈凌川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出来,声音低沉而温和,“加了白胡椒,对发汗有好处。”
沐婉清接过碗,指尖不经意间与沈凌川相触。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周晏琛曾说过的话——
“你的思维方式,有时候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这份不可思议,源自于眼前这个男人。
她低头喝了一口粥,热流顺着喉咙滑下,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沈凌川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双手交叠搁在手杖顶端,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深远。
“沐婉清。”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你的生日……真的是200X年5月26日?”
沐婉清的指尖微微一顿。
她缓缓放下碗,抬眸直视着他:“是。”
沈凌川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他的指节在手杖上收紧,骨节泛白:“你母亲……从未提过其他可能?”
沐婉清没有立即回答。
她走向书房,从抽屉里取出妈妈给她的那张出生证明。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字写着:
【乔鑫,女,200X年5月26日出生,圣心妇产医院】
二十一年前写下的钢笔字,如今已经洇开了淡淡的蓝。
而这样的出生证,在两天后,就换成了常家的女儿常婉清……
沈凌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伸手接过出生证,指腹轻轻摩挲过那张陈旧却极有意义的纸,像是触碰到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圣心妇产医院”他低声重复,嗓音沙哑,“不是协和医院?”
“我妈当时是未婚先孕。”
沐婉清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沈凌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出生证的边缘,那里已经被岁月磨出了毛边。
“她说,如果是在协和生,会有太多人盯着她问。”
沈凌川的呼吸骤然停滞。
“未婚先孕”四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
而沐婉清就是想用这四个字告诉他:谢庭聿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镜片反射的冷光遮住了他骤然泛红的眼眶,但沐婉清清楚地看到——
他握着手杖的指节已经绷得发了青白。
“所以…”沈凌川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她是一个人…在外地…”
话没能说完。
这个在金融战场上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沐婉清轻轻点头:“她没告诉我细节,只说那段时间…很艰难。”
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知更鸟在窗台上跳跃,发出清脆的鸣叫。但房间里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冰霜,连空气都凝固了。
沈凌川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
“200X年8月17日。”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京城下了一场暴雨。”
沐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天晚上…”沈凌川的手按在窗棂上,骨节泛青,“你母亲没有来给我送行。”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
但沐婉清还是听清了——
“我本该…留下来的。”
一滴水珠砸在窗台上,和知更鸟啄食的面包屑混在一起。
沈凌川没有回头,但沐婉清看到他的肩膀微微颤抖。
二十二年的时光,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所以,”他最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早就知道了?”
沐婉清深吸一口气:“我只是猜测。”
她望向窗外,剑桥的天空湛蓝如洗,“也是直到今天,才确定。”
沈凌川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缓缓摘下眼镜,用掌心抵住眉心。
阳光透过纱帘,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二十二年前,”他低声道,“我离开京城的前两天,你母亲见到我。”
沐婉清屏住呼吸。
“她说…”沈凌川的嗓音微微发颤,“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一滴水珠落在窗台上……
沐婉清这才发现,这个在金融界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竟红了眼眶。
沐婉清将出生证轻轻放在茶几上,与玻璃相触,发出细微的轻响。
“我出生后,妈妈实在没办法带回京城独自抚养…”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就把我托付给了隔壁床失去孩子的母亲,静安县北庄村的沐玉琴。”
沈凌川的背影僵了一瞬。
窗外的知更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留下一片寂静。
“沐妈妈待我很好。”
沐婉清继续道,指尖描摹着出生证上的纹路,“虽然条件不富裕,但从没让我饿过肚子。”
她刻意略去了那些阴暗的片段——常伟明酗酒后的咒骂,继母嫌恶的眼神,被当作一次性摇钱树一样卖掉的夏夜。
那些伤痕,不该在此刻成为压垮这个男人的又一根稻草。
沈凌川终于转过身。
阳光从他背后漫过来,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模糊的金边。
沐婉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注意到他手中的怀表不知何时被取了出来,表盖开合间反射着细碎的光斑。
“后来呢?”他问,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后来,沐妈妈去世了,我母亲一直在找我,最后,我到了京城上大学,妈妈终于找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