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子继续对儿子说:“这次的事,他看在婉清和我们的面子上,处理得雷厉风行却留了余地,没把证据直接甩到警局门口,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我们难道还要不知好歹,留两个定时炸弹在身边,等着哪天再炸一次,把最后这点情分都炸没吗?”
沈凌川彻底沉默了。
父亲的话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最后一丝侥幸。
他颓然地靠进椅背,用手捂住了脸。
是啊,周晏琛…那个年轻人手段何等凌厉。
他之所以还坐在这里纠结“情分”,而不是直接去警局捞人,全是因为女儿和周晏琛的默许和手下留情。
他不能,也不配,再消耗这份情谊了。
沈凌川想起沐婉清那双清澈却坚定的眼睛,想起周晏琛那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对比何少颖母女的所作所为,高下立判。
书房里只剩下老人粗重的喘息和沈凌川压抑的呼吸声。
雪茄的灰烬无声地断裂,掉落,如同某些无法挽回的东西。
许久,沈凌川缓缓放下手,眼底只剩下一片疲惫而冰冷的决绝。
他声音沙哑,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好…爸,我听您的。”
“我会安排…送她们去澳洲。找人看着,保证她们…衣食无忧。但也仅此而已了。”
从此山高水远,母女相依,再与京城的繁华、沈家的显赫,无半点瓜葛。
这已是这场滔天祸事之下,他能为自己那点可笑的“二十年情分”,所做的最后、也是最苍白的祭奠。
沈老爷子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又老去了十岁。他挥了挥手,不再说话。
窗外的夜,浓重如墨。
这安排虽冷酷,却并非毫无转圜。
好在,最终送走何少颖母女的日子定在了婚礼前的两天。
这短暂的空隙,像一道微妙的分割线,强行在惊涛骇浪与即将到来的盛大喜庆之间,插入了一段被迫的、却至关重要的缓冲。
这两天,之于不同的人,意义截然不同。
对沈凌川而言,这是最后的情感戒断期。
他需要在这四十八小时里,强迫自己消化背叛的苦果,亲手斩断二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将愤怒、失望、羞耻与残存的不忍统统压缩、封存。
直至能戴上一张足够平静、甚至能勉强挤出笑容的面具,出现在女儿的婚礼上。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不见任何人,只是反复擦拭着那枚即将在婚礼上交给沐婉清的、属于乔以柠的旧胸针,像是在从冰冷的金属和宝石中汲取一丝来自过往的、纯净的力量。
对沈家而言,这是清扫战场、弥合裂缝的时间。
老宅里那股低压的、令人窒息的气氛渐渐散去,佣人们不再屏息静气,开始正常地打扫、布置,为即将到来的喜事做准备。
沈老爷子也强打精神,开始过问婚礼当天的具体流程,试图用繁琐的细节填充思绪,避免去想在遥远的南半球,他那不成器的儿媳和孙女将如何开始她们灰暗的新生活。
家族的体面,需要所有人共同维持,哪怕内里仍残留着惊悸的余波。
而对即将成为绝对焦点的沐婉清和周晏琛来说,这更是求之不得的清净。
所有的隐患已被铁腕排除,最后的这两天,他们刻意屏蔽了所有外界的纷扰,甚至推掉了一些不必要的婚前应酬。
他们需要这宝贵的时光,将状态从处理危机模式的冷硬凌厉,彻底切换回迎接人生最重要时刻的饱满与喜悦。
周晏琛推掉了最后一个会议,专心陪着沐婉清做最后的新娘护理,试听婚礼音乐,核对最终的座位表。
他们甚至抽出一个下午,什么也不做,只是窝在云山别墅的影音室里,看一部轻松的老电影,依偎着共享一桶爆米花。
他在用最实际的方式,将自己的注意力,也将沐婉清的注意力,完全拉回到“婚礼”本身这件充满幸福感的事情上。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婚礼前夜,按照传统,沐婉清宿在沈家老宅。
月光如水,洒在阁楼的地板上。
沐婉清推开沈凌咱带她回沈家后,专门给她装修的房间门,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扑面而来。
房间保持着一直以来的样子,连床头的小熊玩偶都还在原处。
“找到了?”沈凌川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首饰盒。
沐婉清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抚摸着那朵干花:“妈妈最喜欢茉莉。”
沈凌川走到她身边坐下,将首饰盒递给她:“你妈妈留下的。”
盒子里是一条钻石项链,主石是一颗罕见的蓝钻,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柔的光芒。
“对不起。”
沈凌川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肩膀垮得像个孩子。
沐婉清合上首饰盒,转向窗外。
月光下的沈家花园静谧美好,仿佛那些伤害从未发生过。
“爸,”她突然开口,“明天您送我走吧。”
沈凌川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你…愿意?”
沐婉清笑了笑,将项链戴在了自己脖子上:“妈妈希望是这样的。”
晨光熹微时,沐婉清敲响了乔以柠的房门。
当乔以柠看到女儿脖子上的项链时,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妈,”沐婉清轻声说,“明天您帮我戴上这个好吗?”
乔以柠颤抖着手接过项链,泣不成声:“好…好…”
九月三十日凌晨五点,这已经到了婚礼当天,云顶酒店顶层套房灯火通明。
周晏宁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无人机群像萤火虫般在黎明前的夜色中最后一次排练队形。
于此同时,沈家老宅已是灯火通明。
当沐婉清坐在镜前,由乔以柠亲手为她戴胸针时,她眼底前几日因处理沈家丑闻而残留的一丝疲惫和冷冽已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纯粹待嫁女儿的娇羞与期待,光彩照人。
沈凌川穿上精心熨烫的礼服,虽然消瘦了些,眼神却已恢复沉静,那份属于成功企业家的气度重新回到了他身上,只是更深沉了几分。
他看向女儿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补偿,以及毫无保留的祝福。
就连沈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宾客中时,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与周家的长辈寒暄时,应对得体,仿佛那些糟心事从未发生过。
那两天的缓冲,如同一个精准的调音器,强行拨正了所有可能走调的琴弦。
它不足以治愈所有伤痛,却足够让所有关键人物,得以调整呼吸,整理好表情与心情,将最好、最得体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这场举世瞩目的婚礼上。
所有的暗流与不堪,都被完美地压制在了光鲜亮丽的舞台之下。
沐婉清端坐闺房镜前,一身绣金凤褂,裙摆铺陈开来,如旭日初升时流泻的霞光。
乔以柠仔细为她戴上最后一支金簪,眼眶微红,却笑得欣慰。
房内挤满了沐婉清的闺蜜团和沈家年轻一辈的女孩们,叽叽喳喳,摩拳擦掌,准备着“考验”新郎官。
周晓悦作为“内应”,偷偷发消息:【哥!我方火力凶猛,红包不足寸步难行!速援!】
朝阳刺破云层时,周晓悦抱着婚礼流程表匆忙跑进来,朝沐婉清喊了句:“嫂子!婚车还有半小时就到!”
她突然愣住,看着镜子里披上盖头的沐婉清,眼圈倏地红了,“今天的你真美,我哥要是看见你这样,肯定走不动路……”
辰时一到,周家老宅外锣鼓喧天,礼炮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