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婉清若有所思。
“是的。”
周晏琛肯定道,“股份,不可能给。
但我们可以承诺,在他父母符合公司规定的条件下,给予他们一定程度的生活保障,比如,由公司设立一个信托基金,提供足以让他们安度晚年的、固定的生活费用,但这笔钱与公司股权、分红完全无关,他父母也无法干预公司任何事务。
或者,承诺在他表现良好、确保程序解除的前提下,为他争取法定的减刑机会。
这些,是我们可以给予的、可控的‘甜头’,但核心利益,寸步不让。”
沐婉清明白了周晏琛的意图:
“用有限的、不触及根本的让步,来换取最关键的安全承诺,同时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对。”
周晏琛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已经开始繁忙起来的街道,
“我们要让他明白,试图用毁灭来威胁我们,最终只会加速他自己的毁灭。
合作,并且是按照我们的规则来合作,是他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股份……”
他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着沐婉清,
“那从来就不在谈判桌上,以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更不会是。”
沐婉清也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两人的手自然而然地握在一起。阳光将他们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
“我同意。”
沐婉清的声音清晰而有力,
“没有必要用股份去换取一时的安宁,那只会带来更长久的麻烦。
我们有能力,也有决心,用我们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周氏的未来,应该由我们来开创和守护,而不是被一个阶下囚用这种卑劣的方式所影响。”
夫妻二人达成了共识。
这个早晨的讨论,不仅决定了对周亦琛策略的调整,更确定了他们共同守护周氏、绝不向威胁低头的决心。
早餐凉了,但心中的战略却更加清晰和坚定。
接下来的,便是如何将这份共识,转化为让周亦琛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监狱的日子,是由无数个相同的单调昼夜拼接而成的。
但在周亦琛心里,时间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刻度。
自从沐婉芸来访,提出那个用周氏5%股份换取他解除定时程序的方案后,他心中的算盘就飞快地拨动起来。
那天,他躺在狭窄坚硬的床铺上,脑海中反复推演。
5%的周氏股份,这绝非一个小数目。
即便他身陷囹圄,只要股份能落到父亲或是母亲名下,就如同握住了一根通往外部世界的金线。
母亲对他几乎言听计从,凭借这笔资产,她完全可以聘请最好的律师团队为他周旋,甚至能在周氏内部埋下钉子,让他保留一丝遥控制衡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周晏琛那个人,他很了解。
虽然外表看来冷酷强势,但在商业承诺上,一向言而有信,掷地有声。
只要白纸黑字签下协议,周晏琛绝不会,也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反悔。
这比任何空头支票都来得可靠。
他甚至在脑海中勾勒出了画面:
沐婉芸再次坐在他对面,他如何故作沉吟,如何在最后关头“勉为其难”地答应,又如何提出一些细微的、确保父母权益的附加条件:
……他几乎能想象到沐婉芸如释重负的表情,以及周晏琛虽然不情愿却不得不履行协议的冷峻侧脸。
“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句老话,此刻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约定好第二天的清晨,他比往常醒得更早。
仔细整理了一下囚服,甚至借着铁栏反射的模糊影子,理了理头发。
他坐在探监室的固定座位上,背脊挺得笔直,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和谈判者的姿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晨光熹微到日上三竿,探监室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来了不少别的囚犯的家属,唯独没有沐婉芸的身影。
最初,周亦琛是焦躁。
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蜷缩、松开。
他试图用理智安慰自己,或许是堵车了,或许是临时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周晏琛既然默许了这个提议,没理由突然反悔。
然而,当午后的阳光开始西斜,看守通知他返回牢房时,他心中那点侥幸被彻底碾碎。
空荡荡的等待,比直接的拒绝更令人难堪。
他被晾在这里,像个自作多情的小丑。
一股冰冷的、被愚弄的怒火从脚底直窜头顶,烧得他眼眶发红。
“变卦了吧!”
周亦辰几乎能听到周晏琛和沐婉清在背后冷冷的讥笑声。
是了,他们一定是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
凭什么?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关节传来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屈辱和愤怒。
他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牢房里来回踱步。
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出变故的根源。
问题出在哪里?
是周晏琛察觉到了他暗藏的后手?
还是沐婉清那个女人的枕边风?
不,不对……他们虽然手段凌厉,但在这种明确交换条件上,尤其是周晏琛,信用极佳,不会轻易自打嘴巴。
“确实,沐婉清和周晏琛本没想到常伟明会是这样的选择……”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常伟明?
那个懦弱、贪婪、一直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男人?
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周亦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近期得到的零碎信息拼凑起来。
母亲杜美琴之前似乎提过,又去找了常伟明,想利用他对付沐婉芸和乔嘉民……难道……?
下午,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消息,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想。
常伟明,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废物”,竟然临阵倒戈,配合警方,把母亲杜美琴再次送进了监狱!
消息像一记闷棍,将他最后一丝镇定彻底打散。
难道是他妈妈入狱让周晏琛他们改变了想法?
现在,倒霉蛋周亦琛他妈也入狱了……
“啊——!”
周亦琛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猛地将床头那点可怜的个人物品扫落在地。
母亲再次入狱!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失去了与外界的又一个重要联络渠道,意味着杜美琴无法在外面为他运作,意味着他们母子双双沦为阶下囚,成了整个圈子的笑柄!
“真是倒倒霉蛋他妈给倒霉蛋开门,倒霉到家了。”
这句带着戏谑和残忍的话,此刻如同对他处境最精准的嘲讽。
他周亦琛,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周氏继承人,一次次被送进来,改头换面都不行,如今竟落得这般田地!
计划全盘被打乱,预期的救命稻草(股份)化为泡影,唯一的倚仗(母亲)也身陷牢笼。
这种接二连三的打击,这种从充满希望到彻底绝望的坠落,比一直待在黑暗中更令人难以承受。
周亦琛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粗重地喘着气。
愤怒过后,是深入骨髓的冰凉和一种近乎荒诞的无力感。
他算计了那么多,考虑了周晏琛的反应,评估了沐婉清的立场,甚至想好了如何利用那5%的股份东山再起。
可他独独算漏了常伟明!
算漏了那个小人物在关键时刻,因为那点可笑的“父爱”和“醒悟”,所能爆发的能量。
这简直是对他智商的侮辱!
他又一次输给周晏琛,他认,那是实力和运气的较量。
可他如今这狼狈的境地,很大程度上,竟是因为常伟明这个他从未正视过的变量。
这种失败的方式,让他感到无比的憋屈和荒谬。
牢房里昏暗的光线映照着他扭曲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