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琛抹了把脸站起身,西装裤管还沾着香灰。
“我去处理。”沙哑的嗓音里带着血腥气,“你去陪陪妈。”
……
入殓师到来时,老宅所有镜子都被蒙上白布。
沐婉清在前厅接待来吊唁的世交,听见管家低声询问周晏琛是否按旧制停灵七日。
年轻的家主周晏琛站在廊下看工人挂白灯笼,侧脸被暮色削得锋利:“爷爷怕吵,三天后下葬。”
深夜的守灵仪式上,沐婉清终于见识到周氏家族的盘根错节。
三叔公那位留学归来的表妹对着遗像直播,被周晏宁当场摔了手机;
死者的红利也想吃,不说是亲情,还有没有人性?!
这手机摔的好。
二叔公带来的风水先生围着棺椁转悠,说要找“龙脉眼”;
这是多想要得到点意外收获?
而她的婆婆宋慧欣,正从容应对着各路前来探口风的宾客,裙角还沾着下午跪灵时的香灰。
就连江特助也在忙于招架前来打探消息的媒体人……
凌晨三点,宾客散尽。
沐婉清在偏厅找到独自饮酒的周晏琛。
月光透过窗棂,将他影子拉得很长。
案几上摊着老爷子临终前签的文件——股权转让书日期赫然是今天上午。
“他早知道。”周晏琛摩挲着文件上苍劲的签名,“上周就想让徐医生停了特效药。”
酒液在杯中晃出苦涩的弧度,“就为…就为撑到我们领证。”
沐婉清想起老人最后那个眼神。
当时只当是欣慰,现在才懂那是诀别。
她沉默着取下挽联上的一片枯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
转身见周晏琛弓着背,手里攥着枚生锈的铃铛——那是老宅门铃,据说老爷子年轻时总用它唤贪玩的孙儿回家。
启明星升起时,周晏琛在灵前烧了第一沓纸钱。
火光映着他两天未刮的胡茬,也照亮遗像上老人慈爱的目光。
沐婉清跪在他身旁叠元宝,听见他低声道:“明早律师会公布遗嘱。”
顿了顿,“无论发生什么,站我身后。”
“好。”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沐婉清看见老管家抱着个雕花木盒走来。老人颤抖着打开,里面是周敬永珍藏的族谱,最新一页墨迹犹新:
【周氏第三十一代孙晏琛娶妻沐氏婉清公元二零二X年冬月十六日】
泪水砸在宣纸上晕开墨痕时,她终于明白老爷子为何执意要看结婚证。
那只枯瘦的手曾怎样忍着剧痛,在族谱上写下对她这个丫头的认可。
丧钟鸣响时,周晏琛为她披上麻衣。
他指尖擦过她颈侧的温度,与老人最后搁在她手背的触感奇妙重合。
晨风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与身旁人的呼吸渐渐同频——这是周敬永留给周家,最珍贵的遗产。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要坠下来。
周家老宅门前,乌压压的人群沉默地站立着,黑色丧服在寒风中微微翻动。
沐婉清站在周晏琛身侧,身上披着素白的麻衣,发间只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她看着那具黑檀木的棺椁被缓缓抬出大门,周晏琛作为长孙,走在最前面,双手捧着周老爷子的遗像。
照片里的老人目光慈祥,嘴角含笑,仿佛只是静静注视着这群送他最后一程的亲人。
寒风卷着纸钱在空中飞舞,像是一场无声的雪。
周苇航走在棺椁旁,眼眶通红,却始终挺直着脊背,仿佛在替父亲撑住最后的体面。
宋慧欣搀扶着哭到几乎昏厥的周姑姑,而周晏宁则沉默地跟在兄长身后,手里攥着一把香,青白的指节微微发抖。
沐婉清的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站在角落的母亲。
谢夫人穿着一身素黑的旗袍,面容憔悴,却只是远远地站着,没有上前。
按照习俗,出嫁的女儿在丧礼上不宜与娘家过多接触,所以她们只是短暂地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葬礼结束后,宾客陆续散去,周家老宅终于恢复了寂静。
沐婉清站在廊下,看着佣人们撤下白幡,换上素净的灯笼。
周晏琛走到她身旁,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低声道:“累了吗?”
她摇摇头,却忍不住看向远处——母亲已经离开了,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留下。
三天后,沐婉清登上了返回Y国的航班。
周晏琛亲自送她到机场,临别前,他替她整理好围巾,低声道:“学业结束后,早点回来。”
她点点头,眼眶微热,却只是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你也是,别太累。”
飞机起飞时,她透过舷窗看着渐渐远去的城市,心里空落落的。
葬礼、离别、家族的责任……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甚至来不及好好消化。
剑桥的冬天依旧阴冷潮湿,她重新投入学业,试图用忙碌冲淡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
偶尔夜深人静时,她会想起周家老宅的那场葬礼,想起周晏琛沉默的背影,想起母亲远远望来的那一眼。
她知道,有些离别,是再也回不去的。
时光荏苒,转眼间半年光阴已悄然流逝。
飞机降落在A市国际机场时,舷窗外正翻滚着七月特有的积雨云。
沐婉清扣好衬衫最上方的纽扣——这是周晏琛的习惯,不知何时成了她的肌肉记忆。
廊桥玻璃折射出的身影里,那条墨绿色丝巾格外醒目,是领证那天他系在她颈间的。
接机口人潮涌动,她却一眼看见倚在立柱旁的身影。
周晏琛穿着枪灰色亚麻西装,左手无意识地转着婚戒,右手握着最新一期的《柳叶刀》——扉页印着她的论文摘要。
半年前那个雪夜在民政局门口为她暖手的男人,此刻连后颈都沁着夏日的薄汗。
“欢迎回家,周太太。”他接过登机箱时,小指在她掌心刻意划过。
皮革箱柄上还贴着“双喜”字样的托运标签,已经有些卷边。
半年过去了……
七月的A大校园,梧桐树影婆娑,蝉鸣声声。
沐婉清穿着学士服,站在答辩教室外,指尖轻轻摩挲着论文扉页上烫金的校徽。
“沐婉清同学,恭喜你提前一年完成双学位要求。”
白发苍苍的金融系主任将成绩单递给她,镜片后的目光满是赞许,“真的不考虑保研吗?你的学术潜力非常难得。”
她微笑着摇头,目光落在窗外湛蓝的天空:“谢谢教授,但有些课题,或许在社会这所大学里才能找到答案。”
答辩结束的当天,她收到了周晏琛的消息:【琛星投资的办公室已经准备好,随时欢迎沐总莅临指导】。
文字末尾附了一张照片——她的办公桌上摆着一盆青翠的绿萝,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文件架上,整齐划一的文件夹旁,赫然放着一本《婴幼儿营养膳食大全》。
她忍不住轻笑,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回复道:【周总准备得挺周全?】
对方很快回了消息:【周晏宁选的,他说要未雨绸缪。】
她几乎能想象周晏琛打下这行字时微微挑眉的模样。
琛星投资的第一场高管会议上,沐婉清将企划书推到长桌中央:“医疗健康板块的孵化项目,我建议优先考虑儿科领域。”
她抬眼环视众人,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锦山儿童乐园明年竣工,周氏需要完整的产业链闭环。”
散会后,宁鹏飞送来一杯温热的参茶:“周总吩咐的,说您最近熬夜太多。”
她接过茶杯,发现杯底压着一张便签:【后山游乐场的图纸已修改,新增母婴室2处。——周苇航】
窗外夕阳西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