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婉清站在三步之外,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直到周晏琛回头望来,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此刻盛满无声的恳求。
她快步上前时,终于看清老人青灰的面容——松弛的皮肤下,生命的痕迹正在一点点消退。
“这是婉清。”
周晏琛将两人的结婚证轻轻放在老人枕边,握着沐婉清的手十指相扣,“您总说盼着喝我们的喜酒…”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一滴泪砸在雪白的床单上。
沐婉清看着老人突然亮起来的眼神,那里面盛着的慈爱与欣慰让她瞬间溃不成军。
“爷爷…”她脱口而出的称呼带着柔软的哭腔,像小时候扑进外公怀里的语调。
周苇航突然转身面对窗户,肩膀剧烈抖动。
管家递来的纸巾被周晏琛接过,他轻柔地拭去沐婉清脸上的泪痕,自己的眼眶却同样通红。
周敬永的嘴唇又动了。
周晏琛立刻俯身,耳畔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集团…交给你了…沐丫头…好好的…”
沐婉清感觉自己的手被攥得生疼。
周晏琛的掌心滚烫,颤抖着与老人三指相扣:“您放心。”
简短的三个字,重若千钧。
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沐婉清望着老人渐渐舒展的眉头,忽然明白这就是生命的交接——那些未说完的牵挂,那些放不下的责任,此刻都化作相握的手心里传递的温度。
她悄悄将翡翠平安扣塞进老人枕下,就像承接住一份沉甸甸的祝福。
她恍惚间,忽然感觉周晏琛的手指从她掌心缓缓抽离。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视线里,只见他倾身为老人掖紧被角。
素来修长有力的手指此刻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琉璃。
“爷爷的话,我都记着了。”
周晏琛的声音低哑得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集团会管好,家里也会照顾好。”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您安心。”
沐婉清看见老人极轻地点了下头,枯瘦的面容忽然舒展,如同终于卸下重担的旅人。
他合上眼的动作那么自然,仿佛只是倦极欲眠。
周晏琛突然俯身,前额轻轻抵住老人的额头。
这个孩子气的动作让沐婉清心脏猛地揪紧——她看见一滴泪从他紧闭的眼中坠落,正砸在老人安详的眉间。
“爸?”
周苇航踉跄着扑过来抓住老人的手,又惊慌地去探他的颈动脉。整个病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监护仪刺耳的平音长鸣。
周晏琛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下颌线绷得发白。
沐婉清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直到周姑姑的一声恸哭划破寂静,像利刃劈开压抑多时的帷幕。
沐婉清这才后知后觉地望向病床——老人唇角还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只是沉入了一个美梦。
积蓄多时的悲痛终于决堤。
沐婉清的哭声混在周家众人的哀泣中,她颤抖着去握周晏琛的手,触到的却是满手冰凉。
他依旧跪在床前,挺直的背影如同风雪中不肯倒下的青松,唯有肩头难以抑制的颤抖泄露了撕心裂肺的痛楚。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温柔地笼罩着老人安详的面容,像是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眠被。
监护仪的长鸣声刺穿病房时,窗外的晚霞正烧到最艳。
那抹血色透过百叶窗,在周敬永安详的面容上投下道道斑纹,恍若老宅书房里那幅未完成的山水画。
周晏琛仍保持着额头相贴的姿势。
他闻得到老人身上淡淡的沉檀香,那是八十余年岁月浸润出的气息。
三分钟前这具躯体里还跳动着牵挂,此刻却像一座缓缓冷却的暖玉雕像。
“爸——!”周姑姑的哭喊炸开凝滞的空气。她扑到床前时碰翻了输液架,玻璃瓶碎裂的声音惊醒了呆立的沐婉清。
她看见周苇航颤抖着将听诊器按在老人胸口,白大褂袖口沾着方才蹭到的泪渍。
周晏琛终于直起身。
他动作很慢,像是扛着无形的重物。
额前还留着与老人相贴时的红痕,睫毛上悬着的泪珠将落未落。
沐婉清想去扶他,却见他已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叫徐医生进来确认。”
声音沉静得可怕。
走廊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管家老叶正拦着闻讯赶来的亲戚,那位总爱穿艳色旗袍的二房表姨扒着门框张望,颈间的翡翠项链随着抽泣不断晃动。
沐婉清突然想起老爷子精神尚好时,还笑着说过这条项链“绿得俗气”。
“都出去。”
周晏琛的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病房瞬间安静。
他单手解开勒得发疼的领带,金属领带夹“叮”地砸在大理石地面,“爷爷需要体面。”
人群潮水般退去时,沐婉清看见周晏宁红着眼睛站在角落。
这个总爱插科打诨的周家二少爷,此刻正死死咬着拳头,鲜血从指缝渗进袖扣。
她想递张纸巾,却被突然爆发的哭声惊得回头——周姑姑瘫软在丈夫怀里,精心打理的卷发糊了满脸:“早上还说想吃我做的酒酿圆子啊……”
徐医生带着护士长匆匆进来,白大褂下露出半截黑色丧服。
沐婉清这才惊觉,原来医护人员早备好了寿衣。
听诊器贴在老人胸口那三十秒,周晏琛的背影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202X年12月28日17时43分…”
徐医生摘眼镜的动作像是按下终止键。
周苇航突然暴起揪住他衣领:“再打一针强心剂!我爸刚才明明……”
话未说完便哽住,这位素来儒雅的周家长子,此刻涕泪纵横得像个迷路孩童。
“准备净身。”
周晏琛按住父亲肩膀,转头对管家说话时,目光扫过沐婉清泪湿的脸,“麻烦少夫人去前厅照看来宾。”
这是她新婚第一天,收到的第一个家族指令。
沐婉清在走廊撞见抱着寿衣的刘姨。
老太太眼睛肿得核桃似的,却还记得把翡翠平安扣塞回她手里:“老爷子今早特意交代,这物件要留给你们的孩子。”
前厅已聚了二十多位亲戚。
她看见周二叔正在角落通电话:“对,马上清点老爷子书房…”抬眼撞见她,又讪讪补了句“丧事要紧”。
水晶吊灯下,那些或真或假的悲容,让她想起大家族败落时的群狼环伺。
“婉清。”
宋慧欣在茶室门口招手。
这位婆婆素来端庄的盘发散了几缕,却还保持着主母仪态:“晏琛小时候最黏爷爷,你得留心他…”
话没说完,楼上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沐婉清冲回病房时,周晏琛正在拾捡打翻的檀香炉。
香灰撒了满地,他跪在那里一捧捧往回拢,骨节分明的手上全是灰烬。
周苇航瘫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明明说好要过九十大寿的…”
“阿琛。”
她轻唤,男人却恍若未闻。
直到她蹲下握住他手腕,才发觉他体温高得吓人。
周晏琛抬头时,她心脏骤停——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布满血丝,额间碎发被汗水浸得湿透。
“你现在必须去休息。”
她去扶他,却被反手拽进怀里。
周晏琛的脸埋在她肩窝,滚烫的呼吸灼着颈侧:“他最后说…说对不起我…”
压抑的哽咽震得她胸腔发疼,“当年逼我接手集团…其实…”
走廊突然传来周晏宁的怒吼:“现在谈股权分配?爷爷尸骨未寒!”接着是瓷器碎裂声。
沐婉清感觉怀里的人瞬间绷紧,再抬头时,那个杀伐果决的周总又回来了。
【作者题外话】:感谢各位宝子的真诚相伴和银票打赏,恳请屏幕前人美财旺的您,伸出发财的小手,打赏几张免费的银票过来,对本书的推荐很重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