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日，寒冷如期而至，在中国北方肆虐。杨孟成穿着一件满是油渍的厚重大衣，戴着破洞的加绒手套，呼着寒气走到零下二十度的工作岗位，开始一天的工作。
儿子失踪一年，是生是死尚未知晓。这件事给夫妇二人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沉浸在悲痛中。杨孟成心中悲凉，并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他拿出一根烟——十块钱一盒——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上，看着汽车停在自己面前，然后从脏得不知道多久没洗的挎包里取出扳手，蹲下身拆卸坏的轮胎，再装上新轮胎，一气呵成，娴熟得就像职业赛车场里的修理工。
他和轮胎相处了近三十年，准备一直做下去，直到退休。
“老杨，老卢叫你！”有人喊了一嗓子。
“来了！”杨孟成把吸了两口的烟熄灭，拿着自己吃饭的家伙——老旧的修理工具——跑到老卢身边，“啥事，老卢？”
老卢是这一片儿的负责人，算是杨孟成的上司，但彼此以兄弟相称。老卢和他是同一批进入修理厂的工人，认识快三十年了，老卢已经混成了负责人，但是杨孟成依旧只是底层的修理工。老卢虽然不知道其中原因，但颇为关心老朋友，上面来什么赚钱的大活儿都第一时间想着他。
“老杨，给你接了个大活儿，一单就一万块钱！”老卢竖着食指，声音压得很低。
“这么高？”杨孟成一惊。他在这里工作这么长时间，自认见过很多出手阔绰的人，但也就是给点小费的水平，一单一万块钱的买卖还真没做过。
“他是个开着豪车的大老板，就是不知道从哪来！”老卢自豪得仿佛在说自己。
“这么好的事情你能想着我？”杨孟成露出怀疑的目光。
“咱们俩可是亲兄弟，有什么好事我不想着你？”老卢拍了拍杨孟成的肩膀，然后笑了两声，“其实是那大老板点名要你给他处理这一单，不然我就偷偷干了。”
“那大老板认识我？”
“在咱们这儿，你的手艺可是这个。”老卢竖着大拇指，“估计他是听说了吧。去吧，大老板在外面呢，一高兴说不定还给你加钱，到时候你就发财喽。”
“我只要能安稳地过一辈子就行了。”杨孟成背着自己的小挎包，提着改锥和扳手出了门。
门口有些骚乱。杨孟成看到门口围了一群人，大多都是少男少女，他们对围着的东西小声议论。他定眼一看，见门口停放着一辆通体漆黑，有着橘黄色大灯的豪华跑车。
布加迪威龙，他最喜欢的跑车。最普通的一款布加迪威龙在中国市场也要卖到2500万以上。这款并不是普通人，而是世界纪录敞篷版，售价更是高达7000万。这里只是一个小县城，街上最豪华的车无非宝马路虎一类，偶有百万级的保时捷出现，但和眼下这辆布加迪威龙相比显然不够看。一些拜金女情绪失控，推开自己身边的男人疯狂拍打车门。
它是明星，生来便受人瞩目。
车里面的想必就是那个大老板了，在普通街道开超跑，果然与众不同，杨孟成心想，这类豪车都有专门的维修地点，一般开得起这种车的人绝对不会上普通修理厂维修，就像绝不会有人拿着木棍去斗大象一样。
“请让一让。”杨孟成挤开人群，站在车门前，语气有些恭敬，“老板，是您找我修车吗？”
“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老板’啊，斯库尔。”车内传来轻笑声。
杨孟成如受重击，僵在原地。这个声音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绝不会忘！他死死地盯着不断下落的漆黑车窗，看着坐在车内的戴着墨镜的老男人，他双手扶着方向盘，墨镜中映出自己的影子。
“新提的车，不进来坐坐？”橘枫朝车内歪歪头。
杨孟成缓缓后退，转身离开：“老卢，这活儿我不接了！”
“站住！”豪车“滴滴”叫着，似乎在向杨孟成发出警告，杨孟成站在那，双拳紧握。
橘枫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走向杨孟成：“你还想逃吗？”
“滚回你的日本老家去，别来烦我！”杨孟成尽可能压低声音，愤怒填满了眉宇间的沟壑。
“怎么了？怎么了？”老卢听到动静跑出来，“老板，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突然想起来公司还有很多车等待修理，想让杨师傅和我走一趟，但是杨师傅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愿。”橘枫说，“您能帮我说说吗？”
“老杨，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谁和钱过不去啊，赶紧和老板走吧。”老卢朝杨孟成挥手。
“这是老板的新车，我怕我给弄脏了。”杨孟成淡淡地说。
“过后会有人清理的，请杨师傅跟我上车吧。”橘枫按着杨孟成的肩膀。
杨孟成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进入了豪华的跑车。跑车启动，发出一声咆哮徜徉而去。
布加迪威龙停在某豪华酒店的停车场内。西装革履的橘枫带着衣服不很整洁的杨孟成进入酒店早已经预定好的包间，像是大老板带着他的保镖。
杨孟成脱下自己的大衣，露出里面从地摊上买的劣质毛衣。“橘老板可真气派啊。”他说。
“你在嘲笑我？”
“我在夸你。”杨孟成说，“那辆几千万的豪车难道不值得夸夸吗？”
“斯库尔！”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直接叫我名字，要不就叫我老杨。”
“孟成君，你真的甘心缩在这么一个地方？一个月挣四千块钱？”
“四千二百零八，前天加薪了。”杨孟成回答。
“够了！”橘枫拍案而起，“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杨孟成平静地注视着他：“你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橘枫重又坐回椅子上，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水：“是杨林告诉我的。”
杨孟成瞪大眼睛：“他还活着？”
“他活得很好。而且他和你走上了一样的道路。”
杨孟成像脱离一样靠在靠背上：“你没和他说我的事情吧。”
“有人会和他说的。孟成君，我们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