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千世住院第四天。
医生给她检查一遍，确认她可以回家静养之后为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橘先生，请借一步说话。”医生朝橘枫招招手，示意他到这边来。
橘枫让妻子坐在椅子上，然后来到医生身边：“请问有什么事？”
“橘先生，我们最近询问了令正在事发当天看到的景象，但令正对此讳莫如深，我想可能涉及隐私，不方便多说。恳请您回家时询问一下令正，如果可以，请把叙述内容告诉我们，拜托了。”说完之后，他朝橘枫鞠躬。
橘枫回头看了一眼妻子。儿女全都离开了，他全天在医院陪伴妻子，确实感觉妻子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起初他认为是妻子受到了惊吓而不敢说，但现在，她已经回过神了，却还是不肯提起那天的事情，就连笔录都很模糊，这未免有些奇怪。结婚三十年，夫妻间从没有向对方隐瞒过任何事情。
“我明白了。”
夫妻二人回到家里，橘千世处理家务。橘枫坐在榻榻米上想了片刻，然后起身回房收拾东西。橘千世听到了动静，关掉煤气灶，来到房间。
“爸爸，你要走吗？”
“是啊，妈妈。”
“去做什么？”
橘枫沉默了几秒钟：“把狼王从狗窝里拉出来。”
“爸爸，我知道你要去，但是能不能陪我几天，我还是有些害怕。”橘千世从背后抱住橘枫，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我实在不想回想起那天的事情。”
“这也是你不肯和医生坦白的原因吗？”
“如果我坦白的话医生一定会把我送进精神病院的！世界上只有你能相信我，所以我只愿意说给你听。”
橘千世向爱人诉说那天的事情。
……
杨林推开卫生间的门，面色平静地走到六花床边。那两个人终究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大多还是威胁他的话，诸如“杀了我们，你也会死得很难看”之类。那些活不长的无名鼠辈经常这么说，所以他断定这三个人在玫瑰党的地位绝不会很高，就算知道也只是知道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他们终究只是棋盘上的小卒子，要找到真正的王和后尚且需要很长时间。
“林君，我刚才看见有人开门了，但为什么不见了？”六花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杨林。
“你一定是太累出现幻觉了，好好睡一觉，醒了就好了。”
“我不要。你不在的时候我已经睡了好长时间了。”六花语气有些不满，“既然你在这里，就陪我好好聊聊天吧。”
“我不太喜欢说话。”杨林说。他并未说谎，不管是学生时代还是现在，都不太喜欢说话，可能会一直这样下去。
“真是的……”六花的脸鼓了起来，“林君，你一点都不懂别人的心思！根本不像个人类嘛！”
杨林全身一震，面色顿时阴沉下来。六花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歉。
“人类就要懂别人的心思吗？”杨林问。
六花被杨林问得有些发愣：“对于在意的人当然就要知道对方的心思啊，比如我就要知道我那些学生的心思。”
“不，不是这样。”杨林摇摇头，“我没必要知道那些家伙的心思。”
“林君，真的对不起，不要讨厌我好不好？”六花伸出独臂，轻轻拉着他的衣袖，表情像是刚上幼儿园要和家长分别的小朋友。
“我没放在心上。”杨林把她的手放平，“雨宫，我问你一个问题，请你站在老师的角度回答我，你觉得人心到底是什么呢？”
“林君，我是国语老师，对这个问题不太清楚，不过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位资历很深的伦理哲学老师哦。她说人心其实就是你的良心，你的心地和你的意愿、情感。比如你喜欢一个人，外在表现是邀请她约会之类的行为，但是内在的表现就是人心哦。”
“我的意愿……”杨林摸着自己的心脏，感受着心脏的跳动，自己明明从没有背离过自己的意愿，但此刻却从内心深处涌上一股莫名的空虚感。
与其让空虚感填补空白，还不如让它一直空白下去。
高中政治课的内容自会考结束之后他就忘得差不多了，到现在也只记得哲学那些背到几乎吐血的内容。人心无非便是人在情感和灵魂上的表达形式。
“我爱你”这三个字在未说出口前在灵魂深处已然形成了一种观念，那便是心。看上去简单，但解释起来非常麻烦，他是个理科生，习惯做麻烦的数学题，但不习惯解释这些麻烦的概念，就像梦露一样，对概念不很了解。
人心尚未失去，便还属于人类。这是他的观念，他自问在外形上比那些异化者更像人类，内心上也是百分百的人类，可是在他们面前，却感觉自己才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你觉得我失去了人心吗？”杨林问她。
“叫我六花。”六花突然蹦出一句与问题无关的话。
“我在问你问题呢。”
“我都叫你林君了，而你一直在叫我雨宫，这很不公平，所以你要叫我六花，叫的话我就回答你。”六花傲娇的性格展露了出来。
“六花……”杨林艰难地叫出这个名字，然后在后面加了“小姐”二字。
“真狡猾。”六花嘟起嘴，“不过算啦，我回答你吧。林君你的人心还在哦，叫我六花就是最好的证明。一个失去人心的禽兽可不会这么平静地叫我的名字。”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对哦，这就是我的答案。”六花露出一个胜利般的笑容，“其实在你走的这段时间医生过来和我说会给我安排接假肢的手术，而且是免费的，可真是帮大忙了。”
杨林点点头，假肢虽然不如原装的好，但有生于无。
“林君，等我出院之后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为什么和我？”
“谁知道呢。”六花别过头去，隐藏自己通红的脸。
等你出院，我也要走了，履行诺言也是人类的义务，杨林心想。